象的节日(第2/11页)
“身陷重围。”我自言自语道。太孤单的人难免会染上自言自语的毛病。
但因为是一边戴着耳机一边自言自语,声音大得惊动了笼里的猴子。好几只——或许应该说好几位——猴子朝我这边转过头。他们正在排成一串给彼此捉虱子挠痒,不过看上去更像正在吃零食——隔一会儿就把捉到的虱子扔进嘴里咔嚓咬死。猴子们一起转头的动作让我想起美国百老汇里那些站成一排跳踢大腿舞的女演员。
耳机里在继续播送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对我的话猴子们眼里流露出冷淡和不以为然的神情,那样子好像在说:“是在说我们吧,你?”
“不不,是说我自己。”我连忙辩解。我是说我身陷重围。
“唏!是就是嘛,说了还不敢承认!”他们眼神里又露出这样不屑的含意。然后其中一位转过头接着替前面的一位挠痒。被挠的那位则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之不愿意再看我。其他几位干脆三下两下跳到猴山背面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就那么讨厌吗?
这次没说出声。只要有意识地加以控制,自言自语的毛病基本能克服。问完这句话,我又轻轻叹了口气。当然,这些都是在心的最深最柔软处悄悄进行的。
我双手插进牛仔裤袋,用脚上半新不旧的篮球鞋踢着地上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的落叶,一边听如海浪般汹涌而来拍打着耳膜的贝九,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动物园里游荡。
大片的落叶在10月近乎透明的阳光下看起来宛如一种宁静的燃烧。
真的是很大一片——说有一百万张我也相信。
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对了,就10月7日而言,落叶的数量未免多了点。
不过也许动物园的树叶落得比别处早也不一定。
毕竟是在动物园,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我这样安慰自己。我老是安慰自己。说穿了就是为了使自己在各种情况下都能心安理得而找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借口。
在狗熊馆看狗熊的时候,我突然很想抽烟。烟瘾像把大铁锤似的不停敲在我头上,好像恨不得要把我像钉树桩那样钉到地上。我被弄得晕乎乎的。不过我还没糊涂到边抽烟边看狗熊的地步。我走出狗熊馆,在最近的一条长椅上坐下点了支烟。
吞吐了五又二分之一次烟雾,我发觉长椅后面是个像小型网球场似的鸵鸟园。之所以说发觉是因为感觉到有好多双目光在背后盯着我看,看得我不自在起来。那些目光好像在唧唧喳喳地互相交谈,内容自然是针对我。
“是他!”
“真的是他!”
“我刚才就说是他了嘛。”
“也只有他这种人才会在这种日子来动物园。”
“看上去傻傻的。”
“什么啊,简直就是呆头呆脑!”
……
我猛地转过头,那些细细尖尖的目光一下子像吉他弦被崩断那样戛然而止。鸵鸟们一个个抬着鹅蛋那么小的头颅,伸着大问号似的长脖子,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鸵鸟那玩意就爱自欺欺人。应该到哪儿弄个沙堆来好让他们把脖子都埋进去。
我回过头接着抽烟。
鸵鸟太太们——鸵鸟总让我想起那些处于更年期的太太——终于收敛了一点。不过还是有个别的目光像零星的霰弹那样打在背上,然后撞成点点碎片。
“嗬,好像脾气还不小。”
“就是!……干吗偏偏要选中他呢?”
“大象可能已经在那边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大象?等我?等得不耐烦了?
这三个问号像三个钩子一样把我唰的一声吊到半空中——真的是在半空中!四周空空落落没有任何可称之为实体的东西,无所依附,无从确认。简直就像被巨人一把拎起来扔到虚幻的沙漠上。
虚幻的动物园。虚幻的香烟。虚幻的长椅。虚幻的我和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