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第4/14页)

“五妹!五妹!”

她哆哆嗦嗦地摸到窗台上的火柴,点上灯。床上没有人,五妹在哪里?啊,原来蹲在衣柜那边呢。五妹站起来,用一只手遮住半边脸。

“你的脸怎么啦?”

“不要你管!”

云嫂突然用力拉开五妹那只手。她吓得倒退了两步——女儿的半边脸像被刀削去了一样!

“啊!云山!云山!”云嫂凄厉地叫了起来。

“真是少见多怪。”

五妹说了这句话就走出去了,她的脚步很沉着。

在灯光里,云嫂看见满屋子都是那些黑环,一些在空中游走,一些巴在墙上,连屋梁上都悬了不少。云伯进房来了,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些黑环,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当中。

“五妹……她的脸……”云嫂结结巴巴地说。

“哈,这小家伙!她的骗术越来越高明了。不要理她。”

“什么东西攻击她……是不是那鸟?”

“可能是吧。不过你不用为她担心,她的命硬得很。”

“命硬?”

云嫂带着疑问回到了床上。她在黑暗中问云伯:

“从前在龙街街头修轮胎的有林,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还找他修过轮胎嘛。他很早就去北方了,那边有亲戚邀他去开工厂。”

“可是我看见我们这里有个人很像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呢?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云伯似乎在暗笑。过了一会儿云嫂就听到了他的鼾声。

巨鸟还是蹲在那树上,但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袭击云嫂家的牲畜了。它蹲在那里干什么呢?云嫂觉得它极度的饥饿,即使在白天眼里也发出绿光。云嫂有时想绕开它,可不由自主地又走到它那边去了。有一回,她一抬头吓得差点坐到了地上。过了一阵子,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莫非这家伙要吃的是我?”回过身去再看它,竟发现它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又后悔了:刚才不该去接近它,太危险了。

站在豆角藤边上,吹着清晨的凉风,云嫂回忆起早年同云伯相遇的情景。他家是外地搬来的,来了好久街上的人都没有觉察,因为他们太不爱说话了,也因为他家是送煤的,送煤工一般被人瞧不起。云伯年轻时比较瘦,不像现在这么健壮。那时他拖了一车煤,从邻街那个最陡的坡底往上走。天下着毛毛雨,他的轮胎打滑。他爬上去又滑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云嫂站在一边看呆了。大约是他滑下来的第八次还是第九次,云嫂看不下去了,就冲上去从后面帮他推车。后来他俩一块上了坡。没想到云伯将煤车停下来,生气地指责她不该多管闲事。云嫂的脸涨得通红,白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没过多久,云伯就邀她去看电影了。云伯年轻时是多么英俊啊,云嫂怎么能拒绝这个人呢?后来她就发觉,云伯在别的事上比较随和,可是只要一涉及他的送煤的工作,他立刻变得非常严厉。谁也不能评论他的这个工作。在龙街的那些年,云嫂见丈夫工作辛苦,想要他请个帮手,却被他严词拒绝了。他每天按时上班,从不请假。有时生了点小病,他也不许云嫂去帮忙。他只要拖起那车煤,他的身体就同那车子结为了一体,连云嫂也觉得那幅风景里再也容不下另外一个人了。云嫂取笑他,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煤炭”。她一直觉得他拖煤不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另有所图。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在烈日下观察过他,当时柏油路被晒得滚烫,他的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脸有些发白,云嫂觉得他快要中暑了,但她也知道他正沉浸在某种遐想之中,她不应该去打扰他。这是云嫂多年的经验。他越是紧张就越兴奋,所以那一次云嫂去帮他推车等于是剥夺了他的某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