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意志(第10/14页)
他在小食堂的餐桌上意外地看见了盲妹。盲妹脸上的红晕不见了,那张脸看上去很苍白,但那双美目里依然荡漾着湖水。她就坐在他旁边,其余人都在闷头吃饭。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您的姐姐今天没上班吗?”
他的声音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甚至听到碗柜里头一个瓷碗碎裂的声音。大家都责备地瞪眼看着他。
“她今天要回家了。”盲妹表情木然地说。
“你们的家在什么地方?”他鼓起勇气问下去。
“还能在哪里,城里。我们是普通的女孩子。”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不知道,要看她是不是高兴。这种事说不准。”
盲妹吃完了,她站起身离开桌子。花匠注意到所有的人都显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有两个人甚至朝他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吃完早饭,他很想去地下花圃看看,但是他不敢,因为通往花园的门口立着一名凶神恶煞的中年汉子。以前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也许是新来的。
“这张门仍然可以通行,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呸!”汉子朝地下啐了一口痰。
花匠后退一点,坚持说:
“我并不是要捣乱。先前我常去那下面的,是管理员带我去的。”
汉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双臂交叉,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花匠转过身来,他看到大楼外面的喷泉比任何时候都喷得更高,水花在阳光下居然闪出五彩的光芒。喷泉的那边,盲妹和盲姐相互搂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去过一回天堂,就想永远待在天堂里吗?”
花匠听到那汉子在他身后鄙夷地说。他一扭头,却见门洞那里空空的,已经没有人了。花匠心里一喜,朝门洞走去,进了门,凭记忆沿着阶梯一直往下。他在转弯处碰见了管理员,老头叫他闭上眼再往下走五十三级台阶。“当你睁开眼时就到了花圃。”老头同他一块走。他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数到五十三他就睁开了眼,看见上方一盏橘红色的小灯。老头一把将他推进一张毫不起眼的小门里头,咔嚓一声从外面锁上了门。
“你就在那里头待着吧!”他在门外大声说。
接着老头就哈哈大笑。花匠在里头听出有两个人的笑声,其中一个是守门的汉子。
花匠待的这个房间很奇怪,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不论他朝哪个方向摸过去,总是摸不到墙,好像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房间。起先他不敢离开这张小门太远,所以摸索着走开一会儿又回到小门边,继续倾听门外嗡嗡的说话声。那是管理员和凶汉,他俩总不离开,总在说话。往返多次以后,花匠决心破釜沉舟。他冲着与门相对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也不掉头了。大约走了十分钟,他觉得自己早就穿过这栋大楼了,然而当他侧耳倾听时,仍然可以听到管理员与凶汉的说话声。他又尝试往右手边走,然后再往左手边走,都是同样的情况。最后,他不再辨认方向,就一直走下去了。他越走越大胆,双臂也不再伸在前面摸索,就像平时那样走路,甚至一时兴起还跑了几步。他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既不像旷野里的空气,也不像密室里的空气,而是微微地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一种让人沉浸在彻底的冷漠和孤独中的气味——静止而疏远的空气。
终于,他走累了。停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就停下来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静止而疏远。他觉得自己应该打破这种静止,可又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瞬间让他疯狂起来。他将双手捏成拳,朝着空气中假想的黑影猛击,而且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个跟头。翻跟头是他儿时的爱好,如今他人到中年,当然就很吃力了。他气喘吁吁,汗水直流,忽然头一晕朝地上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