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纪事(第5/5页)
鹰叔知道自己这副尊容正在变老,可是当他面对荒原时,就不觉得自己老了。他是绝不会再回农场的,因为这里需要他,他是这地方的见证人嘛。比如刚才,天上的白鸟排成那种圆形的图案,不就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吗?他朝那方向跑了好远,那个圆才渐渐散开了。为什么要有见证人,他也说不出道理,反正有了就有了吧。他就是唯一的见证人。如果有人来问他待在这里的理由,他也许告诉那人关于花朵、牛,还有鸟儿的队形这类事。但没有人问。农场里的人更不会问,大概那理由早就在他们心里了,所以他们才乐意养活他的。至于那理由是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农场里,人人都有家,只有他一个人是孤儿。他小的时候可以随便在任何人家里住和吃。看来就是他的这种特殊身份使大家对他生出一种期望来了,结果是他成了这块荒地的看守。农场同他所在的这片地方毫不相干。那边水深火热,血吸虫病和皮肤病肆虐;这边清风苦雨,不见人烟。到底为了什么农场要死搅蛮缠地同这么个地方挂上钩,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梨园”?这件事同菱角嫁到那边山坳里有关系吗?菱角是鹰叔唯一有过的女人,当年的那种拥有也同现在一样虚幻。或者说,那不叫拥有,只不过是牵挂而已。鹰叔喜欢这种隔得远远的牵挂。他看见她穿着天蓝色的布衫在菜园里忙碌,看见她放进水池里的那一大群小鸭,他就会感到内心无限饱满。从前他俩坐在大堤上时的那种梦想,现在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种小麦的老人再没有出现过,那些麦子全枯萎了。好多年以前鹰叔就知道了,这种地方的人或动物不会出现两次的。他还是很想再见到那条美丽的“野牛”。有一回他好像远远地看见它了,待他追到面前,才发现是某个路人扔下的姜黄色的雨布。鹰叔觉得自己还是保留着年轻时的机警。他想,住在这种空旷的地方,他就是想要糊涂也糊涂不了。
那个送粮的工人站在清晨的霞光中对他说:
“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吃不完啊!您是不是回来看看?”
鹰叔告诉他自己夜里常回去。他不相信地摇着头说:
“夜间的事不能算数。好几次我们都亲眼目睹洪水吞没家园,但是天一亮啊,一切又都顺顺当当的。月光里发生的怪事不能算数。”
鹰叔还是谢绝了工人请他白天回农场看看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