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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拉·托雷克里(第3/9页)

1987年3月18日星期三,时间是凌晨3时50分。

当然外面还黑,到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点,用英语说就是“Small Hours”,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称之为“灵魂的黑暗”的时刻。如此说来,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也是在写小说当中死去的。不过或许他还算幸福的,毕竟病情发作昏倒转眼之间就断气了,恐怕连考虑未竟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不,不对,倒地的刹那间说不定没写完的《最后的大亨》(The Last Tycoon)倏然掠过他的脑际。因为人这东西恐怕并非一下子就能死掉的。我猜想那肯定是很懊悔的事。那部小说已然在他脑袋里写完了,他只要把它变成眼睛看得见的形式即可。可是若提前死去,一切都化为泡影,任何人都无法将其复原。

我凝视窗外的夜色,考虑了一会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可以看见山脚下排列的街灯。街灯队列沿着台伯河徐缓地迂回着,一直向远方伸去。不时有车灯划着弧形消失在哪里。不闻任何声籁。岑寂。彻底的黑。就好像置身于深深的洞底。天空星月皆无,阴云密布,如被罩上了顶盖。我缩进沙发,舔一样啜了一口白兰地。这个时候喝酒太晚了,而喝咖啡又太早了。但一小口白兰地未尝不可吧。想听音乐,又怕吵醒老婆,转念作罢。何况,在如此万籁俱寂的黎明时分有什么合适音乐可听呢?

我在沉默中沉下身体。

3点半睁眼醒来是因为做了个奇妙的梦。太奇妙了,因而醒来。我因梦见什么醒来是极少有的事。我基本上不做梦,做也当即忘光。

所以我想趁还没忘时记录下来。如此明晰而有现实感的梦是不可多得的。是的,在某种意义上,那个梦比现实本身还明晰、还有现实感。

梦中出现一座空空荡荡的巨型建筑。天花板很高,俨然飞机库。里面空无一人。我的四周飘有一股血腥味。沉甸甸滑腻腻的气味以明确的比重如断层一般在建筑物内飘浮。每当空气缓缓卷起漩涡,那气味也如心灵体[2]那样移动,并且涌入我的口中。无可回避。它同空气一起不由分说地涌进来,我可以在舌尖上感觉出那气味的动态。气味进入我的喉咙,渗入我全身每一个细胞。我这一存在已经同化在血的滑腻腻的黏液中,无可奈何。

房间左边排列着被砍掉头的牛身,右边摆着被砍掉的牛头。好像刚砍下不久,头和身仍在接连不断地流血。哪一边都摆得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因此,被一分为二的牛们看上去十分安静,感觉上简直就像在沉睡时间里,被割麦一般飞快地——连感到疼痛的工夫都不给——砍了头。至少牛头似乎还没觉察到自己已从躯体切割下来,这点看它们的眼睛即可了然。不过它们就算觉察到也已无计可施——只能排列在那里持续流血。

五百个左右的牛头全部朝同一方向排列。何苦费这般麻烦呢?我不得其解。无论谁做,我想都耗时费事。

房间地板上有无数细沟,宛如叶脉。细沟汇集了牛们的血,注入房间中央一条大沟,大沟将集中的血冲入大海。建筑物外面即是悬崖,下面就是海。海已染成牛们的血色。

窗外有海鸥盘旋。数量奇多的海鸥,犹如飞蛾,数不胜数。它们聚来这里是为了牛血——吮吸沟里淌来的血,贪婪地啄食血中混杂的细碎肉片。当然仅此并不满足。海鸥在空中盘旋着窥视窗口。它们想得到更大的肉片,想得到身首分离的牛们以及我。它们不屈不挠地在空中盘旋,静待时机。

牛们定睛看我。地板上齐整整排列着的牛头,看上去仿佛经过品种改良的奇异的蔬菜。我可以清楚感觉出它们的视线。它们看着我这样说道:还没死!还没死!海鸥们则说: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醒来我马上看表。我出了汗。也许神经过敏,手心黏糊糊的,就像沾满血浆。我赤身裸体走去厨房,从电冰箱拿出矿泉水,倒在杯里喝了,一口气喝了三四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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