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7页)
理查德从来没有设想过米兰大教堂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听别人提起来时都会说这是一座人类建筑的杰作。所以很是失望,然而对我来说看到他愤愤然而沮丧的样子挺有趣的。然而,一旦他克服了最初的打击并恢复幽默感之后,他首先建议我们爬到教堂顶上去看看,这样我们就可以置身于那些混乱的石像当中了。我们心满意足地爬到楼顶,注意到这上百个不幸的圣徒雕塑压根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那些比较新的几个看起来不过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东西。我们在宽阔倾斜的大理石板上躺了差不多两小时,四月天里晴朗的阳光已经把石板晒得微微发热了。理查德愉快地向我承认:“你知道的,用这样的方法到这里,即使再失望一次我也不会介意。在这次旅途中,我已经有一点点害怕我们看到的好东西太多以至于会将我们淹没。现在一切一切似乎都有了这样一个有点人情味儿又有点荒谬的开始。”我们躺在这些混乱的石头人儿石阵中间,于是他有了一个巴洛克式的梦想。
“假设推测一下,”他说,“在那个唱诗班塔上,最杰出的也是位于最高位置的圣人有他自己的位置,也就是最高的尖顶处。但是,由于让同一个人像个走钢丝的杂耍演员一样一直站在小小的尖塔顶上保持平衡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这位站在最高位置的圣徒就得到解救,并且进入天堂,这样才公平嘛。现在我们只要想象一下,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是场面何其壮观,其他圣徒都要根据他们在这一等级制度下的排名向上移动一个位置,每个人都必须跳上他上一任的位置,每个人都你推我攘,每个人都会嫉妒他们前面领先的那个人。”
后来,我每次路过米兰,便会回想起那天下午,便会想到那上百个大理石圣徒壮起胆子从塔尖跳到塔尖的表演,脸上露出忧伤的微笑。
热那亚也是一样,这个城市给了我丰厚的馈赠。在一个有风但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双臂支撑在一道宽阔的胸墙上沿,身后便是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伟大的蓝色浪潮隆起的波涛,这就是大海,永恒的、不曾改变的大海。带着深不可测的期望,它颤抖着将自己投掷在我的面前,我感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同这泛起泡沫的蓝色海潮结下了生与死的友情。
地平线的无边无际同样深刻地打动了我。再一次,一如回到了童年时代,我看到了那遥远而温柔的蓝色向我点头致意,如同为我敞开一扇大门。这种感觉从我周身掠过,我觉得我就不是为了过平庸的正常人的日子而生的,我不想跟我熟悉的人待在家里,或者待在同一个城市,我的命运就是要周游外国的疆域并且在海上展开我的奥德赛之旅。那种以往忧伤的渴望又从我的心中冉冉升起,将我投入上帝的怀抱,将我那可怜的、微不足道的生活与无限和永恒融合在一起。
在拉巴洛附近地区,我第一次下海游泳。我和海浪摔跤,品尝它的咸涩又浓烈的滋味,感受大海的实力。环绕着我的只有明净的蓝色海浪、棕黄色的岸边岩石、深邃寂静的天空,还有大海那永恒的、巨大的咆哮声。往远处可以看到轮船正沿着海平线驰骋,此情此景再一次感动了我:黑色的桅杆、耀眼的白帆,或者驶向远方的轮船冒出的一抹轻烟。除了我的宠儿——云朵——我再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一艘在远处扬帆远航的小船更美的东西了,我一直看着它越变越小,终于消失在开阔的海平线之后。
随后我们来到了佛罗伦萨。这座城市将自我展开铺陈在我们面前,它就跟我在成百幅图画、成千个梦中留下的记忆一模一样——光亮、宽敞、友好,一道绿水贯穿整个城市,许多的桥横在上面,城外青山环抱。韦奇奥宫尖尖的塔楼直冲明净的蓝天,在它之后,在同样的高度坐落着美丽的菲埃索勒城,由于阳光普照显得白亮亮的。所有的小山被果树盛开的花朵装点成了白色或玫瑰红色。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托斯卡纳人的生活在我眼前展开,就像一个奇迹一般。很快我就感到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像我的家。白天,我们在教堂、广场、小巷、凉廊、市场闲逛,夜晚,我们在小山上的花园中懒洋洋地做着美梦,在那里,柠檬已经熟透;或者我们会在简朴的小酒馆里饮酒聊天,那里供应上好的基安蒂红葡萄酒。其间,我们还有大把时间走访巴杰罗宫、修道院、图书馆、圣器室,收获颇丰,受益匪浅;还在菲埃索勒、圣米尼亚托、赛蒂格那诺、普拉托度过了许多个午后的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