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我逐渐很少一个人喝酒,恰逢此时有了各种各样的人陪我开怀畅饮。当我不再孤单时,酒对我的作用也变得不同了,在酒的作用下,我变成了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尽管并不是那么生气勃勃、热情开朗。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而冷酷的狂热。我性格中的某个部分突然之间如花般怒放,它可不是用来装点花园的那种美丽鲜艳的花,而更像是带刺的蓟类或者荨麻。酒让我变得更善于雄辩,尖锐、冷酷的精神头儿会将我攫住,让我突然信心十足、出类拔萃、才华横溢又善于批评。如果在场有什么人把我惹毛了,我很快就会针对他们——起初还只是用微妙的方式,然后就变得粗鄙并且顽固起来,直到他们离开才行。自打童年时代算起,我还从来没遇到我离不开的人或者让我觉得非常需要的人。现在我开始用一种批判的、讽刺的眼光看待他们。我偏爱新的创作尝试,喜欢讲这种类型的故事:故事里的人跟别人的关系总是被描绘成具有讽刺意味的,或者经常遭受苦涩而残酷的嘲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形成了这种总是跟别人唱反调的文风;它就这样从我的心中爆发而出,就像一处积怨已久、溃烂化脓的伤口,其实它已经伴我多年了。如果哪一天我碰巧再一次自斟自饮地消磨夜晚的时光,为了换换口味,我会再一次梦到高山、星辰和悲伤忧郁的音乐。
在这段时间,我写了很多短平快的文章,关于社会、文化和当代艺术,这个言语恶毒的小集子便是我在酒吧聚会上跟人交谈的成果。我仍然孜孜不倦地继续我的历史研究,这为我提供了很多历史背景作为写作材料,我便以这些材料为基础创作我的讽刺诗集。
这本书助我一跃成为某家较大的报纸的定期供稿人,我现在赖以为生的钱几乎足够用了。很快那些短平快的文章集结成书,出版问世,我甚至因此获得了成功。现在,我完全放弃了语言学等科目的学习。我已经获得了更高的地位,所以跟德国期刊扯上的关系理所当然地被淡忘了,并且让我从之前身份卑微、贫困无助的状态一跃跻身到了公认的知名作家的圈子。我自己挣钱糊口,放弃了累赘的奖学金,迅速向一个职业爬格子手的卑微生活驶去。
尽管取得了成功,助长了我的虚荣心,尽管写了讽刺小品,尽管有爱情的烦恼,但不论在快活还是忧郁的时候,青春那温暖的光辉始终笼罩着我。尽管我极具讽刺批判的天赋以及些许无伤大雅的高傲自大,我从来没有迷失自己梦想的目标——完成伟大的使命,成就完美的自我。我不知道这个目标会以何种形式实现。我只是感觉到,有朝一日生活必定会将一份特殊的幸运掷到我的脚边——或许是名誉和爱情,或许是自我欲望的满足和人生价值的提升。我就像一个卑微的男侍从做着美梦,梦里全是高贵的夫人、人们的赞美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以为自己濒临某个重大事件的起点。我并没有意识到迄今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偶然的际遇,我的生活仍然缺乏一个深刻的、个性化的属于自己的基调。我也并不知道我正在经受由于渴望而带来的巨大痛苦,而这种渴望并不是名誉或爱情可以满足的。因此,我享受这小小的甚至某些程度上令人怀疑的成功,用尽我所能掌控的全部热情与活力。跟具有智慧的人一起相处让我感觉很好,当我说话时,我就会看到他们的脸齐刷刷地向我这边转过来,满脸的渴望,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时,我发现人们狂热地渴望某种形式的救赎。但是为了达到他们的目标,他们却选择了一条多么奇怪的路啊。尽管信仰上帝被视为一种愚蠢的行为,甚至被视为品位恶劣,但是人们仍然信仰着另外一些名字:叔本华、佛祖、查拉图斯特拉以及其他许多人。有些没有名气的年轻诗人,在他们陈列着时髦家具的公寓里,在那些塑像或油画前举行庄重的仪式。他们可能羞于对上帝顶礼膜拜,但却跪倒在奥特拉里科利的宙斯像前。有些穿着寒酸破烂的苦行者,他们用节制欲望来折磨自己,他们所信仰的上帝不是佛陀就是托尔斯泰。有一些艺术家,他们精心挑选房间中的墙纸、营造房子的色调,还依靠着音乐、佳肴、美酒、香水或者雪茄来激发超凡脱俗的状态,这一切让他们超乎寻常地兴奋不已。他们谈笑风生,说到音乐的线条啦、色彩的一致性啦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时,总是带着一种虚假做作而又看似潇洒自如的姿态,他们总是在试图寻找“个性的”感动,大体上来说,这所谓的感动是由一种微小的、无害的自欺欺人或怪僻嗜好所组成的。尽管我发现这样的奇观非常有趣且荒谬至极,然而我却意识到有多少深切的渴望和真诚的热情在这奇观中炽烈地燃烧,又被这一切所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