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山谷回声饼干(第7/8页)

是一头六十岁的母象。左耳边缘龟裂成了锯齿状,鼻子根部磨成了肉色,松弛的肚皮左摇右晃。

“围栏那边有一个池子不是?上个月,动物园挖的,打算建成大象的游戏场。可那孩子就是不进去。大象可不是傻瓜,不清楚底部是什么情况,就欢欢喜喜地进这种池子。倒是只晓得多管闲事的人类,要傻得多。

“你瞧,饲养员正在给它喂苹果当下午点心。因为那是个新来的饲养员,所以它用鼻尖接。这是不信任的证据。有距离。要是老手的话,就让直接放嘴里了。就是说,大象这是按自己的标准给人类定亲疏呢。

“大象这样摇晃鼻子,是它焦躁不安的体现。因为脚边有小鸟。一旦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在脚边晃来晃去,大象就会毫不客气地表现出厌恶来。扰乱本来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世界,那它就等于是敌人。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条强有力的理论吗?”

房东告诉我有关大象的种种事情。在这期间,她的视线一直也没从大象身上移开。大象这边也是,它一会儿洗洗沙浴,一会儿拿鼻子蹭蹭水泥柱,视野的一角却总在捕捉房东。

终于下起了小雨。

“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试着催促她,却没听见她回应。我打开伞,撑在两人中间。不知不觉间,其他游客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大象和房东,压根儿没意识到什么雨水,直勾勾地相互对望着。

“您特别喜欢大象吧?”我突然蹦出这句有点多余的话。

“因为弟弟喜欢啊!他经常在这里就这样看着。”

房东抓着铁丝网的手指尖冻僵了;大衣的肩头湿了,变了颜色;贝雷帽下方露出的额头上,曾经的擦伤在她说话时跟着抽动,同皱纹区别不开了。我把伞朝房东那边又稍微凑过去了一点。在某个笼子里,有一头野兽正在发出颤抖的吼叫声。

发现房东遗体的,是102室的房客。她是来交涉的,希望房东等一个礼拜左右再收房租。房东当时就坐在起居室兼卧室的椅子上。头垂得稍稍有点低,可因为她的腰本来就是弯的,所以看上去并不像已经死了。叫她也不答应,起初102室疑心这是欺负房客的新招数,直到上前摇晃她的肩膀,才终于充分理解了事态,同时大声尖叫起来。但是她所惧怕的并非房东之死,而是别人怀疑自己在两人围绕滞纳房租一事起争执的过程中下了杀手这一想象。我听到尖叫声跑过去时,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死因是心脏病发作。看样子是黎明时分从床上爬起来后,坐在椅子上咽的气。

房间还是熟悉的房东的房间,除房东已死这一事实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走样。她那不可动摇的信念,甚至没有被这样的突发事件惊扰,依然贯彻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床单不见一条褶皱,睡衣叠得整整齐齐,飘窗上的藤篮里搁着两根棒针以便随时开始编织。盛热牛奶的马克杯倒扣在碗橱里,剩余的“山谷回声饼干”袋口用橡皮圈扎紧了存放在壁柜里,对弟弟的回忆则躺在贴好封条的纸板箱里安睡。所有的一切,处在整理整顿的守护之下,不见有一丝的慌乱。

[sEiriseitoN]

圆桌的正中央摆着一行山谷回声的饼干。也许她是打算当早饭的。

我赶在警察到来之前悄悄把饼干藏进了兜里。虽然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得用手碰触现场,可我认为,趁着还没受到不必要的调查,将它们作为房东留下的纪念带出来的权利,自己还是有的。

在作为糕点匠人自立门户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把这十一块“山谷回声饼干”装在一个布袋里珍而重之地带在身上。别人问我这是什么,我就回答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厨师专业学校糕点制作课程教授,六十一岁,女性/因进修旅行中的自由观光行程而参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