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文学的力量——与《陕西日报》记者张立的对话(第6/6页)
陈忠实:这个纯粹涉及我个人创作的问题,又是从这个角度提出来,不仅始料未及,此前似乎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当年”这个时间概念,在我判断应该在进入陕西作家协会之前。我是1982年冬天调进来的。“当年”即应是此前一段。在我看来进入作协的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时间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安排了,即所谓专业创作的实质。此前我在西安市灞桥区文化局和文化馆都挂着行政职务。那时区委的张书记是很关护我的创作的,他亲自当众宣布,让我只参与文化局大事的决策和研究,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创作上。我从那时到现在都一直感动着。进入省作协之前的“当年”,我实际上已处于半专业的创作,读书和写作的时间还是充裕的。我仍然参与区里的中心工作。西安郊区农村推行“责任制”的1982年春天,我到渭河边的一个乡里住了两个多月,骑自行车奔跑在渭河滩大大小小的村庄里,有时深夜才回到下乡“知青”返城后遗下的屋里。1982年所写的一组反映农村生活变革的短篇小说,即是这次下乡参与生活变革的收获。那时我对我的生活和创作状态颇为满足,对进入省作协不是太急切。因为此前的1981年,省作协党组已决定调我到专业创作组,只是因为行政辖属的绊磕没有调成,我也基本泰然地顺其自然。
一年多后调入省作协,几乎同时我就做出决定,回归老家。自从1964年离开老家村子,我变换过几种单位和职业,按那个时候的规矩,只有星期六下午放假回家,周日晚必须回到供职单位,直到在文化局文化馆工作都如此一贯制下来。我做出回归老家的理由有这样几点,珍惜难得的时间支配的自主权,可以避免没有实际意义的应酬;我在新时期形成的青年作家群里年龄偏大,又遇到前所未有的文艺复兴时期,自然就有紧迫感;我在乡村工作整整20年,很想安静地坐下来,回嚼我的乡村生活体验和积累的素材,争取多出作品;也很想认真读书,一些过去被禁的名家名著,需要领略,以开阔自己的艺术视野,进一步清除极“左”文艺政策所造成的视野的狭窄和偏见;躲开热闹,也躲开文坛不可或缺的叽叽咕咕是是非非,保持思考所必具的沉静的心境,把精力和用心专注到思维和探索上,不至于空耗了。这样,我在乡下居住的老屋生活了10年,从短篇、中篇写作到《白鹿原》长篇的完成。
如果继续在文化馆待着而不进省作协,我不知道会循怎样的创作道路发展过来。因为人生只能就已有的过程论说得失,任何“如果”的假设既不可靠,也无依据。
我感慨自己在“当年”做出了一个起码切合我实际的回家的决定。我依然怀恋那10年在乡村捅着火炉吃着烤馍和农民乡党下棋的日子……没有上帝,自己拯救自己。
2005.3.26 二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