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13/39页)
费拉彭特:在莫斯科呀——那天有一个包揽买卖的,在自治会议里说,——说在莫斯科有几个商人吃薄饼;好哇,好像有一个人吃了四十张,给吃死了。不知是四十还是五十,我记不大清楚了。
安德烈:在莫斯科,你即使是坐在一家大饭店的大厅里,那里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你,你也并不感觉到自己是个陌生人……可是在这里呢,正相反,你谁都认识,谁也都认识你,你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个陌生又陌生的人……陌生而孤独啊。
费拉彭特:什么?
停顿。
那个包揽买卖的还说——不过这话想许是谣言,——说横穿着莫斯科,拉起了一条绳子。
安德烈:做什么用的呢?
费拉彭特:我一点也说不上来,是那个包揽买卖的这么说的。
安德烈:真荒谬。(看书)你到过莫斯科吗?
费拉彭特:(沉默了一下)从来没到过。上帝没有叫我去的意思。
停顿。
我可以走了吧?
安德烈:去吧。再见。
费拉彭特下。
再见吧。(看书)明天早晨再来取这些公事……去吧……
停顿。
他走了。
门铃声。
咳,好麻烦哪……(伸懒腰,慢慢地走进自己的屋子)
景后,乳母唱着摇篮歌,催婴儿入睡。玛莎和威尔什宁上。他们在那里谈话的时候,女仆把餐厅里的油灯和几支蜡烛点起来。
玛莎:这我一点也说不上来。
停顿。
这我一点也说不上来。习惯当然有很大的关系。比如说,我们父亲死了以后,家里没有勤务兵了,我们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习惯。但是,撇开所有的习惯问题不谈,我觉得我心里有一句公道话要说。也许在别的地方情形不同,可是在我们这个城里,最有身份、最高尚、最有教养的,只有军人。
威尔什宁:我渴了。我倒很想喝杯茶。
玛莎:(看了挂钟一眼)他们马上就送上来。我十八岁就结了婚,那时候,我怕我的丈夫,因为他是一个教员,而我才刚刚毕业。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极有学问,极聪明。可是现在呢,可惜呀!全不是那样了……
威尔什宁:是的……我懂了……
玛莎:我一点也不是说我的丈夫——我对他已经习惯了;然而在一般文官当中,可有多少粗野的、不懂礼貌的、没有教养的人呀。粗野得使我痛苦,使我痛心;我一看见有人不文雅,不温和,不客气,我心里就难受。因此,我每次和我丈夫的同事,那些教员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真觉得痛苦极了。
威尔什宁:是的……不过我倒看不出文官和军人有什么区别,跟他们来往,都一样没有趣味,至少在这个城里是这样。只要是一个知识分子,不管他是个文官还是军人,又有什么两样!你就听听他们所谈的吧,永远是被他的太太烦死啦,被他的房子烦死啦,被他的产业、他的马烦死啦……俄国人本来是比什么人都容易感染高超的思想的,然而,请问,这些人的生活,却为什么又过得这么低下呢?为什么?
玛莎:为什么呢?
威尔什宁:为什么他被他的孩子们和太太烦死?又为什么他自己也烦死他的孩子们和太太?
玛莎:你今天心情有点不大好啊。
威尔什宁:也许是……我今天没有吃饭,从早晨到现在,一点东西还没有吃呢。我的女儿不大舒服,而每当我的孩子们生病,我就满怀焦虑,一想到为什么给了她们这样一个母亲,我就内心自疚。啊,你今天要是看见了她的那种样子就好啦!简直太不像话了!我们从早晨七点钟就吵起嘴来,吵到九点,我把门一摔就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