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31/45页)

问曰:“‘未发’未尝不和,‘已发’未尝不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有个扣与不扣,何如?”

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未发”与“已发”。

先生说:“只是因为后世儒者将‘未发’和‘已发’分开来说,我只能劈头盖脸先说没有‘未发’和‘已发’,让学者自己思考。如果说有‘未发’和‘已发’,听的人仍然摆脱不了后世儒者的见解。如果真的能懂得没有‘未发’和‘已发’之分,即便说个‘未发’和‘已发’也无妨,因为原本就有‘未发’和‘已发’存在。”

有人问:“‘未发’未尝不平和,‘已发’未尝不中正。好比钟声,没有敲时不能说没有声音,敲了也不能说就有声音。但毕竟有敲和不敲的区别,是这样吗?”

先生说:“不敲时的钟声原本是惊天动地的,敲了后的钟声原本是寂寞无声的。”

【二八七】

问:“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

先生曰:“性无定体,论亦无定体。有自本体上说者,有自发用上说者,有自源头上说者,有自流弊处说者。总而言之,只是一个性,但所见有浅深尔。若执定一边,便不是了。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恶的。譬如眼,有喜时的眼,有怒时的眼,直视就是看的眼,微视就是觑的眼。总而言之,只是这个眼。若见得怒时眼就说未尝有喜的眼,见得看时眼就说未尝有觑的眼,皆是执定,就知是错。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概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众人则失了心之本体。”

问:“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人用功在源头上明彻;荀子从流弊说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费力了。”

先生曰:“然。”

【译文】

有人问:“古人论性的说法各有异同,谁的说法可以作为定论呢?”

先生说:“性没有定体,关于性的说法也不存在定论。有的人从本体上说,有的人从发用上说,有的人从源头上说,有的人从流弊上说。总而言之,只是一个性,只是见解有深有浅罢了。如果执着于一家之言,便流于偏颇了。性的本体原本无分善恶,在作用上也只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性的流弊也是有一定的善、一定的恶的。好比眼睛,有高兴时的眼睛,有愤怒时的眼睛,直视时就是正面看的眼睛,偷看时就是窥视的眼睛。总而言之,只是同一个眼睛。如果看到愤怒时的眼睛就说没有高兴时的眼睛,看到直视时的眼睛就说没有窥视时的眼睛,这就都是执着,显然是错误的。孟子说性,都是从源头上说的,也只说了个大概;荀子说性恶,是从流弊上说,也不能认为他说的就一定不对,只是认识得不精到而已。但一般人却失去了心的本体。”

那人问:“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人用功,从源头上开始就明白透彻;荀子从流弊上说性,所以在功夫上就舍本逐末,白费了许多力气。”

先生说:“是的。”

【二八八】

先生曰:“用功到精处,愈着不得言语,说理愈难。若着意在精微上,全体功夫反蔽泥了。”

【译文】

先生说:“用功到纯粹之处,就越难诉诸言语,说理也就越难。如果执意在精微之处探求,功夫的全体反而被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