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21/45页)

【译文】

先生说:“道家讲‘虚’,圣人又怎能在‘虚’上增加一丝‘实’?佛家说‘无’,圣人又怎能在‘无’上增加一丝‘有’?然而道家说‘虚’是从养生上说的,佛家说‘无’是从脱离生死苦海[421]上说的。佛道两家在本体上却加了一些意思,就不是‘虚’‘无’的本体了,便对本体有所妨碍了。圣人只是还良知的本来面目,不添加任何意思。良知的‘虚’就是天的太虚,良知的无就是太虚的无形[422]。日、月、风、雷、山、川、民、物等,但凡有样貌、形色的东西,都是太虚无形中的发用流行,从未是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应良知的发用,天地万物都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之中,何曾有一件事物在良知的外部发生,成为良知的障碍的?”

【二四九】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译文】

有人问:“佛家专注于养心,然而却不能用来治理天下,为何?”

先生说:“我们儒家养心,未曾离开事物,只是顺应天道,自然就是功夫了。佛家却要完全抛却事物,将心看作幻相,逐渐堕入虚空寂静中去。与世间的事物全无交涉,所以佛家的学说无法用来治理天下。”

【二五〇】

或问异端[423]。

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译文】

有人问到异端。

先生说:“与普通老百姓相同的,叫作同德;与普通老百姓相异的,叫作异端。”

【二五一】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桡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译文】

先生说:“孟子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差别仅仅在毫厘之间。告子只是在不动心上用功,孟子则是从心原本不动处用功。心的本体原本不动,只在所作所为不合于义时才会妄动。孟子不讨论心的动或不动,只是去‘集义’,所以所作所为没有不义的,心自然没什么可动的。而告子只是要心不动,便抓住了心不放,反而将心中生生不息的根给阻挠了,这非但没有益处,反而损害了心。孟子‘集义’的功夫,是把心存养得充实,没有任何气馁、亏欠之处,自由自在,生动活泼,这就是浩然之气。”

【二五二】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译文】

先生又说:“告子的病根,在于他认为性无善无不善。性无善无不善,这么说虽然没有大错,但告子执着于此,便有一个无善无不善的性滞留在心里。认为性有善有恶,是在事物的感觉上看,这就把物视作外了。将心与物视作两边,便会有差错。无善无不善,性本就是如此。领悟得及时,只此一句话便够了,没有什么内外之分。告子看见一个性在内,一个物在外,便知道他对于性的理解还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