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2/45页)

【二一五】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390],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请问。

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译文】

先生曾说:“佛家不执着于相,实则执着于相。我们儒家貌似执着于相,实则不执着于相。”

黄直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信佛的人害怕被父子关系牵累,就抛弃父子之情;害怕被君臣关系牵累,就抛弃君臣之义;害怕被夫妇关系连累,就抛弃夫妇之别。这都是执着于君臣、父子、夫妇的相,所以才想逃避。像我们儒家,有父子关系,便待之以仁;有君臣关系,便待之以义;有夫妇关系,便待之以别。何尝执着于父子、君臣、夫妇的相呢?”

【二一六】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以下门人黄修易[391]录[392]。

【译文】

黄修易问:“心中没有恶念时,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否需要存养善念呢?”

先生说:“既然去除了恶念,自然就是善念,就是恢复心的本体了。好比太阳的光芒被乌云遮住,乌云过后光又重现了。如果恶念已经除去,又要存个善念,就像是在阳光下去点一盏灯。”

此条及以下内容是弟子黄修易所录。

【二一七】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功夫。”

【译文】

黄修易问:“近来用功,颇有妄念不生的感觉,但心里漆黑一片,不知如何使它光明起来?”

先生说:“起初用功,怎么能使得心里光明?好比汹涌的浊水,才贮藏在缸里,虽然静止不动了,也还是浑浊的。必须澄定的时间长了,水中的渣滓才会沉淀下来,才会变为清水。你只要在良知上下功夫,良知存养久了,漆黑的地方自然能光明起来。如今你要求速效,却有揠苗助长的毛病,不是真正的功夫。”

【二一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译文】

先生说:“我教人致良知,要在格物上下功夫,这是有根的学问,一天比一天进步,用功越久就越精进、明白。俗儒教人在事事物物上探求,这是没有根的学问。当他年轻力壮时,虽然能暂时修饰外表,看不出有什么过错,但年老时精神衰败,就会支持不住。好比无根之木,移栽到水边,虽然暂时生机勃勃,但终究会憔悴枯死。”

【二一九】

问“志于道”[393]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