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44/51页)
哎!现在果真要找到世上的豪杰志士,除了像文蔚你这样的人,还能指望谁呢?像你这样的才能和志向,必然可以拯救世人于苦难。如今又明白了良知就在自己心中,无须向外探求,只要依此扩充,就好比大河决口汇往大海,谁能抵御得住呢?像你所说的“只有一人笃信也不算少”,自然是你当仁不让,还能寄望于谁呢?
会稽周围向来山清水秀,深林幽谷,随处可见。寒暑阴晴,气候宜人。生活安定而不受世俗干扰。好朋友相聚在一起,切磋道义、日日精进。多么悠闲自在!天地之间还有如这般的快乐吗!孔子说:“不抱怨上天,不归咎他人,通过慢慢学习知识最终通达天道。”我和几位同道想要努力遵循孔子的教诲,哪来的时间还能去外面探求呢?只是对于切肤之痛,无法漠不关心,于是写了这封信回复你。
我因天气炎热,一直咳嗽,懒于写信,你派人远来,停留数月,临别提笔,没想到又写了这么多。我们相知颇深,虽然信中所论已经十分详细,却还是觉得有好多话没有说完。
二
【一七三】
得书,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数过,其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已由于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入旁蹊曲径矣。近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见,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大作。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务冗沓,皆舆疾从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养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瘳耳。人还,伏枕草草,不尽倾企,外惟浚[354]一简,幸达致之。
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
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着一个“勿忘勿助”,此正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渍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火,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渀渀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呆汉。才遇些子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劳苦缠缚,担搁一生,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
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说“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即当下便有实地步可用工。故区区专说“致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著实致其良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实致真知,则自无忘之病;无一毫意必固我,则自无助之病。故说“格、致、诚、正”,则不必更说个“忘、助”。孟子说“忘、助”,亦就告子得病处立方。告子强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专说助长之害。告子助长,亦是他以义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义”,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时时刻刻就自心上“集义”,则良知之体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纤毫莫遁,又焉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之弊乎?孟子“集义”“养气”之说,固大有功于后学,然亦是因病立方,说得大段,不若《大学》“格、致、诚、正”之功,尤极精一简易,为彻上彻下,万世无弊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