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43/51页)

后世良知的学说不再昌明,天下的人各用自己的私心才智互相倾轧。人人各有自己的私心,那些偏颇浅鄙的见解,阴险狡诈的手段,不可胜数。他们都假借仁义的名号,干着自私自利的勾当;用诡辩的言辞来迎合世俗的要求,用虚伪的行为来博取自己的名誉;把掩盖别人的善行作为自己的长处,用攻击别人的隐私来显示自己的正直;怨恨地相互争斗却认为是为了正义而献身,险恶地互相倾轧还认为这是嫉恶如仇;嫉贤妒能却认为自己是秉持公正,放纵情欲还认为这是与民同好同恶。互相欺凌、互相侵害,即使是一家之内的骨肉至亲,彼此间也要分出胜负、架起很高的藩篱,更何况天下广大、百姓名物众多,又如何能够将所有的百姓与名物与自己视为一体呢?这就难怪天下纷纷扰扰,祸乱频发无止了。

我靠着上天的眷顾,偶然发现良知的学说,认为只有致良知天下才能得到治理。所以我一想到百姓的苦难就心痛不已,忘了自己才智浅薄,却想用良知的学说拯救天下,这也是不自量力的行为。世上之人看到我这样做,就纷纷嘲笑、诋毁我,认为我是丧心病狂之人。唉!这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我正感受到的是切肤之痛,哪里还有空去计较别人的诋毁、嘲笑?如果有人看到自己的父子、兄弟坠入深渊,一定会大喊着爬过去,鞋帽掉了也全然不在意,爬着悬崖峭壁而下,希望能够救人。而那些看到这一情况的读书人,却在一旁作揖、谈笑,认为这人丢弃衣帽、不顾礼节,大喊大叫,一定是一个丧心病狂之人。所以,一旁有人陷溺还在作揖谈笑,这是只有那些没有骨肉亲情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是孟子所说的“没有恻隐之心就不是人”的人。如果是有父子兄弟亲情的人,就会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尽力狂奔、连滚带爬地跑去救人。他们都能够不顾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还害怕被人讥笑为丧心病狂吗?还会在意别人相信与否吗?哎!如今的人即使认为我是丧心病狂之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天下人的心,都是我的心。天下之人有那么多得病发狂的,我又怎能不得病发狂呢?天下之人有那么多丧心的,我又怎么能不丧心呢?

从前孔子在世时,有人说他谄媚,有人说他花言巧语,有人诋毁他的贤能,诽谤他不知礼,侮辱他是东家丘,有人嫉妒他、阻止他振兴鲁国,有人憎恶他甚至想杀他。即使是当时如晨门、荷蒉一般的贤者,也说:“孔子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见识浅陋!又固执得很!没有人了解自己那就算了吧。”虽然子路对于圣学已经十分明白,却还难免怀疑孔子,对他想去的地方不高兴,而且认为孔子迂腐。所以当时不信任孔子的人,难道仅仅是十之二三而已吗?但是孔子依旧积极奔走,像是在道路上寻找自己遗失的儿子一样整天奔波,无暇在温暖的席褥上睡上一觉,难道是为了让世人了解自己、相信自己而已吗?或许孔子有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爱之心,痛切至深,即使想不管也身不由己。所以他说:“我不和世人相处还能和谁在一起呢?”“想要洁身自好却扰乱了伦理纲常。”“好干脆啊!可他却不知道我的难处!”哎!除了真的把天地万物视作与己为一体的人,谁又能了解孔子的心思呢?至于那些“不见于世却不郁闷”“乐于天道安于天命”的人,当然可以做到“不自己了解便不会知道”“大道并行却不会相互违背”。

我才疏学浅,怎敢以振兴孔子之道为己任?只是我的心也稍微知道一点身上的病痛,所以心中彷徨,茫然四顾,四处寻找能够有助于我的人,共同想办法去除身上的病痛。现在如果真有豪杰同道支持我、匡正我,共同努力,使得良知之学彰明于天下,使得天下之人都能致其良知,互相帮助、互相存养,除去自私自利的弊病,洗去诋毁、嫉妒、好胜、愤懑的习气,以实现天下大同,那么我的狂病将会立刻痊愈,最终免于丧心病狂的祸患。这得有多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