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40/51页)
你怀疑我的格物学说,一定是认为我肯定内求而反对外求;认为我专注于反观内省,遗弃了讲习讨论的功夫;认为我只重视学问的头脑,却忽略细枝末节;认为我沉溺于枯槁空虚的偏执,却不务人情事变。如果真是这样,难道我仅仅获罪于孔门、获罪于朱子吗?这是用邪说来欺骗百姓,叛离纲常,扰乱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像您这般正直的人呢?如果真是这样,世间稍微懂得训诂的人,知道一些圣贤的言论,就知道我说的是错的,何况像您如此高明的人呢?我所说的格物,将朱熹所说的九条囊括其中。但是格物的功夫又有关键之处,作用和朱子所论也有所不同,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正是由此而起,不能不辨明。
孟子批评杨朱、墨子是“无父无君”。然而这两人也是当时的贤人,如果与孟子同处一个时代,孟子也会认可他们的贤德。墨子“兼爱”,这是过分推行仁德的结果;杨朱“为我”,这是过分推行义道的结果。他们的学说,难道泯灭天理、搅乱纲常到如此地步,以至于能够迷惑天下之人吗?然而,孟子将他们的学说所产生的弊端比作夷狄、禽兽,这是在用学术杀害后世之人啊。
当今学术的弊病,是在学仁太过呢?还是学义太过呢?还是说学不仁、学不义太过呢?我不知道它们同洪水猛兽有何不同!孟子说:“我难道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杨朱、墨子的学说充塞天下,孟子的时代,天下之人尊信杨朱、墨子的人,并不比如今尊崇朱子之说的人少,而孟子独自一人与众人抗辩。哎,真是可悲!韩愈说:“佛老的危害甚于杨墨。”韩愈的贤明不及孟子,孟子无法在世道人心败坏之前加以救治,韩愈却想恢复世道人心于败坏之后,真是不自量力,而且他身陷危险,也没有人救他。唉!像我这样的人更是不自量力,发现自己身陷危险,却没有人能够救我于死地!天下之人都在嘻嘻哈哈,而唯独我却痛哭哀叹;天下之人都趋炎附势,而唯独我却愁眉不展。如果不是我丧心病狂,就一定是我心中有极大的愁苦。如果不是世上最为仁爱之人,谁又能体察到我心中的愁苦呢?
我写《朱子晚年定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所采录的文字时间的早晚,确实有未加考证之处。虽然并不全是朱子晚年的文字,但大部分都是他晚年所作。我的主要目的在于调和朱子与陆子的学问,以彰明圣学为重任。我一生始终将朱子的学说奉若神明,一旦要与之背离,确实有诸多不忍,所以我是不得已为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本不忍心与朱子相矛盾,只是不得已才如此,因为圣人之道本就如此,“如果不直接,圣人之道便不会显现”。您说我是“决意要与朱子对立”,我怎敢如此欺骗自己?大道,是天下的公道;圣学,是天下的公学。并非朱子可以私有,也并非孔子可以私有。天下公有的东西,应当秉公而论。所以只要说得对,即便与自己不同,也是对自己有益;只要说得不对,即便与自己相同,也是损害自己。益于自己的,自己一定喜欢;损害自己的,自己必定讨厌。既然这样,那么我现在的观点,虽然可能与朱子相异,却未必不是朱子所喜欢的。“君子的过错好比日食、月食,他改正了过错,人人都会敬仰他”,然而“小人一定会掩饰自己的过错”。我虽然不贤明,也不敢用小人的心态对待朱子啊!
您的教诲有数百言之多,都是因为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格物学说。一旦明白了我的学说,那么这数百言不用辩论也可释然。所以我现在不敢再详细论述,以免过于琐碎。然而我的学说不是写信可以说清楚的,非要当面陈述才能明白。哎!您对我的开导启迪不能不说是恳切又详细的。爱护我的人,哪有像您这般对我好的!我虽然愚笨,难道不知道感恩、敬佩吗?但是我不敢放弃心中真诚的想法而轻易接受您的指教,这正是不敢辜负您的厚爱,并且希望能回报您一二。待得秋天过后我回来时,一定前去拜访您,当面向您请教,届时还希望您能够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