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7页)

据我的记忆,在伏尔加河对面的森林里,好像没有一个夏天不发生火灾的。每年七月份,天空中都弥漫着浊黄色的烟雾,深红色的太阳失去了光辉,好像一只害了病的眼睛望着大地似的。

“森林,毫无意义,”奥西普说,“这是贵族的财产,官府的财产,农民没有森林。城市火灾也不是什么大事,住在城里的都是有钱人,用不着怜惜他们!说到农村就不一样了。一个夏天要烧掉多少村子啊!可能不少于一百个。这才是重大损失!”

他轻轻地笑了笑。

“有地产,却不会经营!到头来你我都会觉得,人不是为自己、为土地在工作,而是为水火在忙碌了!”

“你笑什么?”

“笑笑又怎么啦?眼泪灭不了大火,加上眼泪洪水会更大。”

我知道这个外表优雅的老头是我所见到的人们中最聪明的人,可是他爱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呢?

我正在想这个问题时,他又火上浇油地继续说道:

“你看,爱惜精力的人,不管是爱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又有几个呢?你那位老板又是如何挥霍你的精力的?伏特加酒又给大家造成多大的损失……数不清了,任何最聪明的学问家也算不过来……房子烧了可以再造一个,可是一个好的汉子白白地死了,这可是无法弥补的损失。比方,阿尔达里昂或格里沙,你瞧他们是怎样烧起来的,就这么死了!虽说阿尔达里昂有点傻,他却是个好心的庄稼汉。格里沙呢!也像一捆稻草在冒烟;那些娘儿们像森林里的蛆虫围攻死尸那样围攻他。”

我不是生气而是好奇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一些想法告诉我的老板呢?”

他平静地甚至亲切地解释说:

“是想让他知道,你都有什么有害的思想,让他教育你。除老板外,还有谁来教你呢?我告诉他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我可怜你,你小子不笨,只是魔鬼把你的脑子弄糊涂了。你偷东西我不会去说,你找女孩子我也不会说,甚至你喝酒我都不说,可是你若是粗鲁无礼,那什么时候我都会告诉你老板!你记住这一点吧……”

“那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他沉默了片刻,用指甲去掏手掌上的松脂,然后用亲和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说:

“你撒谎,你会说的!要不你还能跟谁说话呢?没有人……”

我觉得,干净整洁的奥西普,好像突然变成那个对一切都不关心的司炉雅科夫了。

他有时像经学家彼得·瓦西里耶夫,有时又像马车夫彼得,有时他身上又有点与外祖父相同的东西。总之,他跟我所见过的所有老头子都有点相似;他们全都是出奇的有趣的老人,但我又觉得跟他们无法一起生活,会感到难受和厌恶。他们好像要掏掉人们的灵魂,他们的聪明的话语会给人们的心蒙上一层红色铁锈。奥西普是好人吗?不是。是坏人吗?也不是。他很聪明,这点我很明白,但是他的灵活善变使我感到惊讶。这种聪明使我沮丧。因此最终我还是觉得他是敌人。

一种阴暗的思想在我心中翻腾:

“所有的人彼此都是陌生的,尽管他们言词亲切,面带笑容。而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好像没有一个人与牢固的爱情有联系,只有我外祖母一人爱生活,爱一切。只有外祖母和光彩夺目的‘玛尔戈王后’。”

这种思想和类似的思想像阴云一样越来越浓了,有时使生活变得近乎窒息,极其难受。如何才能过另一种生活呢?到哪里去好呢?除了奥西普,我甚至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所以我跟他就谈得更多了。

他显然很有兴趣地倾听我的胡诌,反复向我提出问题。弄清楚我的意思后,他平静地说:

“啄木鸟很倔强,却并不可怕。谁也不怕它!我诚心地劝告你:你进修道院去吧,在那里直到长大成人;你将会很好地与朝圣者交谈,安慰他们,自己也会得到安宁,而且修道士也是有收入的;我诚心地劝导你。看来,你对世事还不善于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