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8/8页)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幽默家,老想开点小玩笑来驱散作坊里的可怕的烦闷。他常常沉下又瘦又黑的脸,用吹口哨似的声音说:

“大家就听一听高悬在高板床上的人的声音吧……”

接着他便慢条斯理地吟唱一首忧郁的打油诗:

我睡在高板床上,

天天都醒得很早,

梦也好醒也好,

蟑螂照样把我咬……

“他并没有泄气!”大家夸他说。

有时我和巴维尔来到他身边,他就强打精神地说点笑话:

“我拿什么来招待你们呢,尊敬的客人?这里有一只新鲜的小蜘蛛,你们谁愿意……”

他死亡的日子拖得太长了,连他自己也感到厌烦。他真的懊丧地说:

“我怎么还不能死去呢?真倒霉!”

他这种不怕死的精神使巴维尔很害怕。他常在夜里叫醒我,小声地说:

“马克西梅奇,他好像死了……他真要是在夜里死了,而我们却还躺在他下面呢,哎哟,上帝!我怕死人……”

要不就说:

“唉,他干吗要生下来呢?还不到二十岁,却要死了……”

在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巴维尔把我叫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你听!”

高板床上达维多夫吁吁地喘着气,急促而又清楚地说:

“快来呀!”

然后就打起嗝来了。

“他就要死了!真的,你瞧着吧!”巴维尔激动地说。

白天我整天都在清除院子里的雪,把它搬到外面去,已经很累了,就想睡个觉,但巴维尔却央求说:

“你可别睡,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睡!”

他忽然跳起来跪着,发疯似的嚷道:

“你们快起来吧,达维多夫死了!”

有人醒了,有几个人影从床上起来,有人生气地提出反问。

卡宾久兴爬到高板床上去,吃惊地说:

“好像真的死了……不过身体还有点儿温……”

四周寂静。日哈列夫画了个十字,裹着被子说:

“唉,就让他升天吧!”

有人建议说:

“该把他抬到过厅里去……”

卡宾久兴从床上爬下来,朝窗口望了望。

“就让他躺到天亮再说吧!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妨碍过任何人……”

巴维尔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痛哭起来。

而西塔诺夫却仍在睡觉,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