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7/8页)

清醒的时候,卡宾久兴也不停地捉弄西塔诺夫,嘲笑他对诗歌的爱好及他的不幸的爱情,并且说得很肮脏,想激起他的妒忌心。西塔诺夫默默地听着哥萨克的挖苦话,也不生气,甚至还与卡宾久兴一起笑了笑。

他们俩并排睡觉,每天晚上都窃窃私语地交谈很长时间。

他们的话语使我不得安宁。我很想知道,这两个不相同的人到底谈些什么谈得如此亲热。但是当我靠近他们时,哥萨克就不满意地说:

“你要干什么?”

西塔诺夫则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

不过有一次他们把我叫去,哥萨克问道。

“马克西梅奇,你要是发了财,你会怎么办?”

“我会买许多书。”

“还有呢?”

“不知道。”

“唉!”卡宾久兴恼恨地把脸转了过去,西塔诺夫则平静地说:“你瞧,谁也不知道,不论老人还是小孩!我跟你说吧,财富本身是无所谓好坏的!一切取决于附加条件……”

我问道:

“你们在谈什么呀?”

“不想睡,我们就说说话呗。”哥萨克回答说。

后来我仔细听了他们的谈话后才知道,他们每天晚上谈的都是大家在白天爱谈的那些事:上帝、真理、幸福、女人的愚笨和狡猾、富人们的贪婪,以及整个生活都杂乱和不可理解,等等。

我总是很贪婪地听这些谈话,为这些话所激动。我感到高兴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同样的话:生活不好,应该生活得好些!但同时我也看到,虽有想生活得好的愿望,却没有对人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在作坊的生活中,在工匠们的相互关系中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这些话虽然照亮了我眼前的生活,却也暴露了这种生活后面的某种令人沮丧的空虚。人们在这种空虚中,就像微尘在动荡的池水中一样,胡乱地焦躁地游动着。也正是这些人自己说:这种忙乱是毫无意义的,令人气愤的。

他们议论得很多,很喜欢议论,老是责备别人,忏悔,自我吹嘘,往往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凶狠地吵闹,互相狠狠地侮辱。他们还试图猜测他们死后会怎么样。作坊大门口放污水桶的地板腐朽了,形成一个潮湿腐烂的窟窿。从那里吹来一股冷风和泥土的酸臭气,大家的脚都冻坏了。我和巴维尔曾拿稻草和破布去堵住这个窟窿,大家也说要换一块地板,可是窟窿反而变得越来越大了。在暴风雪肆虐的日子里,这个窟窿就像大烟囱一样,风雪直往里面吹,冻得大家都感冒了,咳嗽了。气窗上的洋铁皮片发出烦人的吱嘎声,大家都用脏话骂它。我去给它抹上一点油。日哈列夫留心听了听之后说:

“气窗不叫了,反倒有些寂寞!”

大家从澡堂回来,便躺在肮脏的满是灰尘的床上。这些肮脏和臭味一般不会使任何人感到不安。妨碍人们生活的恶劣琐事有很多,这些东西本来是很容易除掉的,但是谁也没有去做。

大家常说:

“不论上帝还是自己,谁都不同情人……”

当我和巴维尔替受污秽和虫咬之苦快要死去的达维多夫洗了个澡时,他们却嘲笑我们。他们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要我们替他们捉虱子,并管我们叫澡堂服务员。总之尽量捉弄我们,好像我们干了什么可耻和可笑的事情似的。

从圣诞节到大斋期达维多夫都一直躺在高板床上,难受地咳嗽着,吐出一口口难闻的血痰,他吐不进污水桶里,血痰都落在地板上;每天晚上他都说梦话,把大家吵醒。

大家几乎天天都说:

“要把他送到医院去!”

但是,开始时是因为达维多夫的身份证过了期,后来又因为他的病好了些,终于决定:

“算了,反正快要死了!”

他自己也说:

“我活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