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8页)

“念下去,念下去。”日哈列夫把我的脑袋按在书上说。

我念完了,他把书夺过去,看了看书名,把它挟在腋下宣布说:

“这本书要再念一遍,你明天再念,书我藏着。”

他走了,把莱蒙托夫这本书锁在自己桌子的抽屉里马上就干起活来了。作坊里一片静寂,大家都小心地回自己的工作台上去。西塔诺夫走到窗前,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站着发愣。日哈列夫放下画笔,严肃地说:

“这才是人生,上帝的奴仆们……是的!”

他耸起双肩,把脑袋藏起来,继续说:

“我甚至可以把恶魔画出来:漆黑的身子,长着很多毛,一对火红色的翅膀(用红铅画),而它的脸、手和脚都是白里透蓝,打个比方,就像月光下的雪。”

他一直到吃晚饭时都心情不安,坐在凳子上反常地转动着身体,玩弄着手指,嘴里莫名其妙地说着关于恶魔、女人、夏娃、天堂和圣徒如何作恶等事情。

“这全都是真的!”他肯定地说,“既然圣徒们可以和不良的女人干犯罪的事,那么魔鬼去与圣洁的人干坏事当然也就可以引以为荣了……”

大家默默地听着他说话。也许大家也跟我一样,不想说话,一边看着钟,一边懒懒散散地干活,等敲了九点钟,大家便一齐放下工作。

西塔诺夫和日哈列夫走到院子里,我也跟他们走在一起。

在被遗弃的星辰的太空中

那些漂泊不定的船队……199

“你是想不出这样的诗句的!”

“我一句也记不得了,”日哈列夫说,在刺骨的寒冷中,他全身哆嗦着,“什么也记不得,却能看见他。居然强迫人去可怜魔鬼——这可真是奇怪。他可怜,是吗?”

“可怜。”西塔诺夫同意地说。

“人就是这样!”日哈列夫令人难忘地喊道。

他在过厅里警告我说:

“马克西梅奇,你在铺子里别对任何人提起这本书,它当然是一本禁书。”

我真高兴。原来这就是神父在忏悔时问我的那种书。

晚饭大家吃得没精打采,没了平时那种吵闹声和说话声,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必须加以认真考虑的事情。晚饭后,当大家要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日哈列夫把书拿出来对我说:

“来,给你书,再念一遍,念慢一点,别着急……”

有几个人默默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桌子旁边,没有穿好衣服,便缩着脚围坐下来。

我念完之后,日哈列夫再一次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这才是人生!啊哈,恶魔呀,恶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兄,啊?”

西塔诺夫越过我的肩膀,探过身来,念了几句,笑着说:

“我把它抄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日哈列夫站起来,把书拿到自己桌上去,但又停了下来,突然用发颤的声音生气地说:

“我们活得像一头瞎了眼的小狗,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无论是上帝还是恶魔都不需要我们!我们算是上帝的什么奴仆?约伯200是仆人,上帝还亲自跟他说过话,跟摩西也一样!他甚至还给摩西取了名字:摩西——意思就是‘我们的’,即上帝的人。可我们是谁呢?……”

他把书锁起来,穿好衣服,问西塔诺夫:

“上酒馆去吗?”

“我去找我的女人。”西塔诺夫小声答道。

他们走了之后,我便在门边地板上躺下来,巴维尔·奥金佐夫也跟我在一起。他翻来覆去许久,呼哧着,突然轻轻地哭了。

“你怎么啦?”

“我觉得他们可怜极了,”他说,“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四年了,我了解他们……”

我也可怜他们。我们很久都睡不着,小声地谈论着他们。我们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善良的美好品格,而且他们身上还有着某种更使孩子们同情他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