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12页)

捉摸不透、难于了解的顾客像瞧狗似的瞧着我,许久都不说话,然后突然用木头一样的手把我推在一边,走到隔壁铺子里去了。这时我的掌柜便用手揉着大耳朵生气地叫道:

“你把顾客放跑了,生意人!……”

隔壁铺子里响起了一种柔和甜蜜的声音,一番迷人的话语:

“亲人呀,我们可不卖羊皮,也不卖靴子,而是专卖上帝的天惠,这比金银还要珍贵,而且是无价之宝……”

“魔鬼!”掌柜既嫉妒又叹赏地说,“真把那乡巴佬蒙住了!你该好好学学,好好学学!”

我是诚心诚意地学,任何事情,既然干了,就要干好。可是招揽顾客、做生意我却做不好。那些阴沉的寡言少语的乡下人,那些像耗子一样,见什么东西都怕得低下头的老婆婆引起我的同情,我很想悄悄地告诉他们圣像的实价,不向他们多收二十戈比。我觉得他们都是穷人,饥饿的人,看到他们用三个卢布去买一本赞美诗,我感到很奇怪。这本书是他们买得最多的。

他们对书和圣像价值的知识也使我很吃惊。有一天有一个被我拉进铺里来的白头发老头温和地对我说:

“小伙子,你说你们的圣像作坊是俄罗斯最好的。这可不对呀!俄罗斯最好的是莫斯科的罗戈仁圣像作坊!”

我不好意思地躲到一边去了,他也没有进隔壁的铺子里去,而是悄悄地往前走了。

“碰钉子了?”掌柜挖苦地问我。

“你没有向我提到过罗戈仁作坊……”

他骂了起来:

“这些不声不响的家伙四处游荡,他们什么都知道,该死的老狗,什么都懂……”

我的掌柜长得漂漂亮亮,不愁吃穿,自尊心很强;他厌恶乡下人,即便在心情好的时候,也常向我抱怨说:

“我聪明,喜欢干净,喜欢香味——神香啦,花露水啦。可是,尽管我有高尚品位,为了替老板挣五个戈比,我还得在那些臭乡巴佬面前点头哈腰!你当我好受吗?乡巴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臭毛皮,地上的虱子罢了,可是……”

他很伤心,不再说话了。

我却喜欢乡下人。我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感受到一种像雅科夫那样的神秘的东西。

有一回,铺子里进来一个穿羊皮袄外面还罩一件短皮大衣的彪形大汉,他摘下毛茸茸的帽子,望着点着神灯的角落,用两个指头画过十字,尽量不去注意那神灯照不到的圣像,然后默默地向四周扫了一眼,说道:

“给我一本加注释的赞美诗!”

他卷起皮衣的袖子,抖动着泥土色的干裂得快要流血的嘴唇,久久地念着书里的扉页。

“再古一些的——没有吗?”

“古版书要几千卢布,你知道……”

“我们知道。”

这个乡下人润润指头,又翻了一页。他指头碰到之处,都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指印。掌柜用吃惊的目光盯着这个顾客的头顶说:

“圣书都是一样的古物,上帝没有改变自己说的话……”

“我们知道,听说过!上帝没有改,是尼康改的178。”

于是这位顾客把书合上,默默地走了。

有时候这些山里人同掌柜还争论起来。我明白,他们对圣书知道得比掌柜还多。

“这些泥淖里的异教徒。”掌柜埋怨地说。

我还看见,新版书虽然并不合乡下人的心意,但他们还是对新书怀着敬意,小心翼翼地触摸它,好像这书会像小鸟那样从他们的手里飞走似的。看见这种情况我很高兴。因为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奇迹,里面隐藏着作者的灵魂,我把这个灵魂放出来,它就会秘密地跟我说话。

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常常拿些尼康时代以前的旧版书,或是这些书的手抄本来卖。这些手抄本做得很漂亮,都是那些隐居在伊尔吉兹和凯尔仁茨各地的旧派女教徒抄写的。还有一些则是没有经过德米特里·罗斯托夫斯基179修订的日课经文月书的手抄本、圣像旧墨迹、十字架、涂了珐琅的铜制折叠圣像(北部沿海地区的铸造品)、莫斯科公爵们赏赐给酒保们的银匙等。所有这些东西他们都是非常神秘地左顾右盼后才从衣摆下面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