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8页)
“女人的聪明不在脑子里……”
听到她们这样没羞没臊地谈论自己,我既觉得奇怪又有点难为情。我知道水兵们、士兵们、挖土工人是怎样谈论女人的,也见过他们总是相互吹牛,吹嘘自己骗女人的手段如何巧妙,与女人交往如何才能持久。我觉得他们对待“娘儿们”的态度含有敌意,他们在谈及自己的胜利时,往往都带有自我吹嘘的成分,他们的话里虚构多于真实。
洗衣女工彼此没有谈及自己的风流韵事,不过她们在谈论男人时,我也能听到一种嘲讽的含有敌意的东西。我想,说女人是一种魔力,这句话或许是对的。
“不论你如何绕来绕去,也不论你跟谁相好,到头来你还得回到女人身边去,你是跑不掉的。”有一次娜塔利娅这么说。有个老太婆用感冒似的声音对她喊道:
“除此之外,还能到哪里去呢?连那些修道士、隐士都离开上帝,到我们这儿来了……”
这些话我是在山沟底下,在洁净的冬雪都掩盖不住的肮脏的破棚里,在如泣如诉的溪水声和捣击湿淋淋的破衣衫的响声中听到的。她们不知羞臊地恶意地谈论所有种族和民族是从哪里来的秘密。这些谈话使我产生了一种胆怯的厌恶感,使我在思想和感情上都远离了周围那些令人厌烦的“浪漫故事”。从此我对“浪漫故事”的理解便与肮脏的下流故事牢牢地联系在一起了。
不过在山沟里待在洗衣女工中间,在厨房里跟勤务兵在一起,在地下室跟挖土工人在一起,终究要比待在家里有趣得多,在家里老是重复刻板、单调的语言、概念和那些事情,只能让人感到难受、无聊。老板一家子就是吃、病、睡觉,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不是准备吃,就是准备睡,跳不出这个圈子。他们谈论罪恶,谈论死亡;他们非常怕死。他们就像磨盘周围的谷粒,争先恐后地拥挤着,时刻等待着自己被磨成粉末。
空闲时候我就到柴棚里去劈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很少能做到,那些勤务兵经常要走过来,谈论他们院子里的事情。
最常来柴棚里找我的是叶尔莫兴和西多罗夫。前者是一个瘦长的驼子,卡卢加人,他全身布满了又粗又结实的青筋,脑袋很小,一双浑浊的眼睛。他又懒又愚笨,动作迟缓不灵活,不过见到女人他就像牛一样发出哞哞的叫声,身体向前倾,好像要倒在女人脚下似的。他能很快地把厨娘和女佣弄到手,速度之快,让全院子的人感到惊讶。他有熊一般的力气,大家都怕他。西多罗夫则是个瘦得皮包骨的图拉人,老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话小声细语,咳嗽也小心谨慎,一双眼睛闪着怯懦的亮光。他非常喜欢朝黑暗的角落里瞧,无论是小声说什么话,还是静静地坐着,他都总是瞧着最黑暗的角落。
“你在瞧什么?”
“也许会跑出一个耗子来……我喜欢耗子,这些耗子老是悄悄地跑来跑去……”
我常替勤务兵代写寄往农村的家信和情书,我很乐意做这种事,不过在这些人中我最喜欢替西多罗夫写信,他每星期六都要给他在图拉的妹妹写一封信。
他请我到他厨房里去,跟我并排坐在桌子旁边,两只手使劲地揉着他刚理了发的头,凑近我耳边小声地说:
“好,写吧,开头还是老样子:我最亲爱的妹妹,祝你健康长寿!接着你写:一卢布收到了,只是你没有必要给我寄钱,谢谢你。我什么也不要,我们过得很好。其实我们的生活并不好,像狗一样。不过这一点你不要写。你就写:很好吧!她还小,只有十四岁,干吗要她知道呢?现在就你自己写吧,按照别人教你的写吧……”
他从右边把整个身体压过来,一股热气和臭气吹到我的耳边,小声地不停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