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7页)
“书上印的是——修维里扬……”
“是吗?见鬼了!下面还有诗,你跳下去念吧……”
我跳下去念诗:
愚昧的人们,对我们的事感到好奇——
你们弱视的眼睛将永远也看不分明。
就算是天神在歌唱,你们也听不清。
“等一等,”斯穆雷说,“这并不是诗呀,把书给我看……”
他生气地翻着那厚厚的蓝色书页,然后把书塞进褥子下面去。
“去拿另一本来……”
使我难受的是,他那个用铁皮包着的黑箱子里竟有那么多的书,有《奥米罗夫的训令》《炮兵札记》《谢丹加里勋爵的书信集》《论害虫——臭虫及消灭它的方法,另附防治臭虫的建议》等,还有一些没头没尾的书。有时候厨师逼着我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读出所有的书名。我照读了,他还生气地唠叨个没完。
“胡乱瞎编,这些坏蛋……他们就像在打你嘴巴,为什么打,却无法明白。格尔瓦西!我要他干什么——这个格尔瓦西!还有什么天幕……”
这些奇怪的字眼,陌生的名字,讨厌地记了很多,念着舌头发痒,每分钟都想重复地念它们,或许能从声音里揭示出其含义来?可窗外河水不倦地在歌唱,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时候能跑到船尾上去有多好啊!那边,在货箱中间,水手们、司炉们围坐在一起正在玩牌、唱歌、讲有趣的故事,跟他们坐在一起,听他们讲简单明白的话,观望卡马河岸上那些像铜弦一样笔直的松树,有多么好啊!春汛过后,草场上留下一个个小水塘,就像许多玻璃的碎片,映照出蓝色的天空。我们的轮船离开陆地,离得远远的,可是在白天疲劳的静寂中,听见从岸上看不见的钟楼传来的钟声,你就会想到那里有村庄,有人。波浪上漂荡着一只渔船,很像是一块面包。瞧,河岸上出现了小村庄,有一群孩子在河里玩水,沿着黄色的沙带正走着一个穿红色衬衣的农民。远方,从河上望去,一切都显得多么欢快——就像是一件小玩具,小得可笑,而且五颜六色。很想向岸上大声说几句亲切的善意的话,既对岸上,也对驳船上。
这条火红色的驳船,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能整整一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看它如何地用其粗笨的船头去冲破浑浊的河水。轮船拖着它就像拖着一头猪,松弛时船索就打在水面上,然后重又绷紧,落下许多水滴,拉紧驳船的鼻子。我很想看看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面像野兽一样的人的脸。在彼尔姆,他们被领上岸的时候,我挤在驳船跳板上看,有几十个面色阴沉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踏着沉重的步子,镣铐叮当响,弯腰驮着沉重的背包。走过的人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俊的有丑的,不过他们都跟所有的人一个样,只是穿的衣服不同、头发剃得不一样罢了。当然,这是一些强盗,不过外祖母却给我讲过关于强盗的许多好话。
斯穆雷比其他人更像凶残的强盗。他阴沉地望着驳船喃喃地说:
“上帝,去解脱这种命运吧!”
有一次,我问他:
“为什么别人都去杀人、抢劫,你却去做饭呢?”
“我不做饭,而是备菜,做饭的是娘儿们。”他笑着说道;想了想后又补充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是否愚蠢。有些人聪明些,另一些人不够聪明,第三类人则完全是傻瓜。要想聪明一些,就需要读正经的书,黑魔书也读,那有啥?所有的书都要读。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正经的书……
他经常劝导我说:
“你念吧!不懂就念它七遍,念七遍还不懂就念它十二遍。”
斯穆雷对所有的人,包括对那位沉默寡言的餐室管事,说起话来总是时断时续,嫌恶地噘着嘴,翘起胡子,好像要拿石头砸人似的,而对我却温和而又关心,不过在这种关心里面却也有一点令我害怕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这位厨师好像是个半疯癫的人,就像我外祖母的妹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