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森林像黑色的军队迎面向我们开来,展开翅膀的云杉像一群大鸟,白桦树则像一群小姑娘,沼泽地的酸涩味吹遍了田野;狗垂着玫瑰色的舌头跟我一起走着,不时停下来,闻闻这闻闻那,莫名其妙地摇晃着其狐狸般的脑袋。

外祖父穿着外祖母的开胸短上衣,戴一顶没有帽檐的旧帽子,眯缝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笑着,迈着一双瘦腿,小心翼翼地像在行窃似的。外祖母穿着蓝上衣黑裙子,头上包着白头巾,走起路来像在路上滚一样,很难跟上她。

离森林越近,外祖父就越发精神抖擞,从容地呼吸着空气,不时咳出几声。他开始时,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后来却像喝醉了似的,说得欢快而又动听:

“森林是上帝的花园。谁也没有去播种,是上帝的风,上帝的神圣的呼吸使然……年轻的时候我到过日古利,当时我是船夫……咳,列克谢,我经历过的事,你是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奥卡河上的森林,从卡西莫夫到穆罗姆,或者越过伏尔加河,直到乌拉尔,真是太大了,大得不可思议……”

外祖母斜视了他一眼,并给我做了个眼色。他被土墩绊着了,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这些枯燥乏味的词句至今还时时闪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驾着一条运油的木帆船从萨拉托夫到马卡里去赶集。我们的管家基里洛是普列赫人,而船老大是卡西莫夫的鞑靼人,好像叫阿萨弗……船开到日古利时遭遇了上游风,弄得我们精疲力尽,就抛下了锚。我们被摇晃得太累了,便上岸去做饭吃。这时正是五月份,伏尔加河一片汪洋,波浪就像几千只天鹅成群向里海飞去。日古利的山则像春天一样翠绿,高耸在空中。天上的白云活像一群群牲口在草地上吃草。太阳把金光洒落在大地上。我们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风光,彼此走得更近了。河上北风凛冽,很冷,岸上则又暖和又芬芳!傍晚,我们的基里洛——一个严肃的上了年纪的男子,站起来,脱下帽子说:‘喂,孩子们,我不再是你们的头儿了,也不是你们的仆人了,你们就自己走吧,我要到森林里去了!’我们大家都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没有人对老板负责了,这怎么行?没有头儿我们是走不了的。虽然这是伏尔加河,可是在单行线上也会迷路的。那些人都是疯狂的野兽,不会有怜悯心的。大家都吓坏了。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了,不想做你们的牧人了,我要到森林里去!’当时大家想揍他一顿,把他捆起来,也有人为他着想,大声喊道‘等一等!’船工长鞑靼人也喊道‘我也要走!’真是糟透了。这个鞑靼人已跑了两趟船,老板都没付给他工资,而这第三趟他也已经跑了一半——到时候可是很大一笔钱!大家大吵大嚷一直到晚上。结果这一晚走了七个人,剩下我们不知是十六个还是十四个。这就是森林惹出来的事!”

“他们当强盗去了吗?”

“也许去当强盗,也许去当隐士。在当时,这种事谁也弄不清楚……”

外祖母画了个十字:

“至圣至尊的圣母!一想到人们,你就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可怜的。”

“大家生来都一样聪明,就看魔鬼把你引到哪里去……”

我们沿着沼泽地的土墩和瘦小的杉树之间的潮湿小道走进了森林。我觉得,像普列赫人基里洛那样永远逃进森林里也很好。森林里没有那些唠叨的人,没有打架,也没有酗酒。在那里,你会忘掉外祖父的吝啬,忘掉母亲的沙土坟,忘掉一切使你心烦和压抑你心灵的沉重的郁闷。

在一块干燥的地方外祖母说:

“我们坐一会儿吧,要吃点东西了!”

她的柳条筐里有黑麦面包、绿色的葱、黄瓜、盐和用布包着的奶渣。外祖父看着这一切有点儿难为情,眨巴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