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6页)
外祖母脑袋着地跪拜了墓地,呜咽了一阵,然后哭着离开了。外祖父则用帽檐遮住眼睛,拉了拉破旧的外衣,跟在外祖母后面。
“把种子撒在生地里。”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像田野上的乌鸦一样跑到前面去了。
我问外祖母:
“他说什么?”
“不要管他,他有他的想法。”她回答道。
天气很热。外祖母走得很吃力,双脚陷进热沙里,常常停下来,用手巾擦着脸上的汗。
我鼓足勇气问她:
“墓穴里那黑色的东西是妈妈的棺材吗?”
“是,”她生气地说,“都怪那个狗杂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瓦丽娅的尸体就腐烂了,这都是由于沙土不好,渗水所致,要是黏土的话,就会好得多。”
“所有的人都会腐烂吗?”
“所有的人。只有圣徒才不会……”
“你也不会腐烂!”
她停了下来,扶正了我头上的帽子,严肃地劝阻我说:
“别去想这种事,不要去想,听见了吗?”
可是我却在想:死亡——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和讨厌!真可恶。
我心情很坏。
我们回到家时,外祖父已经烧好了茶,铺上了桌布。
“我们喝点茶吧,不然太热了,”他说,“我把茶泡好了,够大家喝的。”
他走到外祖母跟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怎么样,老太婆,啊!”
外祖母挥挥手说:
“这没有什么。”
“就是!上帝对我们发怒了,所以把一个个都召回去了……要是我们一家人能像一只手的五个手指那样健康地过日子,那该有多好啊……”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温柔而和气地说话了。我听着他的话,并期待它能消除我的郁闷,让我忘掉那黄色的墓穴和旁边那些黑色潮湿的木板。
但是外祖母却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了,老头子!你一辈子都说这些话,又有谁变得轻松一些呢?你一辈子都像铁锈吃生铁那样,把什么都吃掉了……”
外祖父咳了一声,看了她一眼,便不作声了。
晚上在大门口我伤心地对柳德米拉讲述了我早晨见到的一切,但并没有引起她的明显的反应。
“当孤儿更好。要是我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就把妹妹交给哥哥,我自己到修道院去过一辈子,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我是个瘸子,不能工作,也没有资格嫁人,说不准生下的孩子也是瘸子呢……”
她像我们街上的所有女人一样,说得很理智。也许就是从这个晚上起,我对她便失去了兴趣。再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已越来越少地见到这位女友了。
弟弟死了没有几天,外祖父便对我说:
“今天你早点睡,天一亮我就叫醒你,我们到林子里打柴去……”
“我也去拾点干草。”外祖母说。
离村子三俄里远的沼泽地是一片云杉和白桦的林子,那里有许多干枯的和倒下的树木。林子的一边是奥卡河,另一边是通往莫斯科的公路,越过公路又一直连接下去。在这片柔软的针叶林的上方,像黑色天幕似的高高地耸立着一大片松树林。它就是所谓的“萨维洛夫马鬃”。
所有这一切都是舒瓦洛夫伯爵的地产,但护理得不好。库纳维诺的小市民把它当作自己的东西,他们捡拾干枝,砍伐枯树,有机会时,活树也照砍不误。每到秋天,为了准备柴火过冬,往往有几十个人手里拿着斧子,腰上缠着绳子到林子里去。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天刚亮便沿着洒满露水的银白色的田野走去。我们的左边,奥卡河的对面,嘉特洛夫山棕红色的山坡上,白色下新城的上空,绿色果园的山丘上,教堂的金色的圆顶上,俄罗斯的懒洋洋的太阳冉冉升起,微风从静静的浑浊的奥卡河徐徐吹来,金黄色的毛茛被露珠压得摇晃着身子,紫色的风铃草无言地垂在地上,五颜六色的腊菊直立在贫瘠的草地上,有“夜美人”之称的石竹花开出红色星星般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