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7/8页)

可是当我看见丘尔卡紧缩着身子怯懦地躲开时,心里感到更加难受。

我对瓦廖克说:

“给我一卢布,我去……”

瓦廖克嘲笑我,吓唬我,而把一卢布递给了叶夫谢延科老婆,但她严厉地说:

“不要,我不拿!”

接着她生气地离开了。柳德米拉也不打算要这张钞票。这就更加剧了瓦廖克的笑骂。我打算不要这小子的钱也要去。这时外祖母走了过来,弄清这件事之后,便把钱接了过来,平静地对我说:

“你把小棉祆穿上,再带一条被子,不然早晨天气要变凉的……”

她的话增强了我的信心,我相信,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瓦廖克提出了条件:我必须在棺材上躺着直到天亮,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棺材在摇晃的时候,或者是卡里宁老头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我都不能下来。我只要下了地,就算输了。

“当心,”瓦廖克警告说,“我整夜都会注视着你的!”

当我去墓地时,外婆给我画了十字,并教我说:

“当你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的时候,你一定不要动,只要向圣母祈福就行了……”

我走得很快,只想快点开始和结束这一切。瓦廖克、科斯特洛马和另一些小伙子送我去,穿过砖围墙时,我被被子绊住,摔了一跤。我立即跳起来,好像从沙地上弹了起来似的。墙后面响起了哈哈的笑声。我胸口发紧,脊背上一阵难受的寒战疾驰而过。

我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棺材近旁。这棺材的一边盖上了沙土,另一边露着短粗的脚架,仿佛是有谁想把棺材抬起来而把它弄歪了似的。我坐在棺材的边上,即死者的脚边,向四面张望了一下:凹凸不平的墓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灰色的十字架,它们的影子铺展开来,洒落在各个坟头上,把长满杂草的小山丘围拢起来。有些地方直立着一些瘦长的白桦树,它们好像在十字架中间迷路了,它们的枝叶则把那些分散的墓穴连接起来。透过这些影子所形成的花圈露出一些小草——这种灰色的鬃毛般的小草最叫人心怵!教堂像雪山似的直耸天空。在停滞不动的云彩中,一轮瘦月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它似乎就要溶化了。

雅兹的父亲(绰号“窝囊的乡巴佬”)在钟楼里正懒洋洋地敲钟,他每拉一次绳子,绳子都要碰到房顶上的洋铁皮,发出一种悲戚的声音,然后小钟才干巴巴地响一下,听起来短促而又枯燥乏味。

“天哪,千万别叫人睡不着觉!”我想起了这个守夜人的一句口头禅。

很可怕,而且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憋闷。尽管是在寒夜,我却全身冒汗。如果卡里宁老头真的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话,我来得及跑进钟楼里去吗?

墓地我很熟悉。我和雅兹以及其他同伴在墓地里玩过几十次。我母亲就埋在那边,在教堂旁边……

周围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从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和阵阵歌声;在铁路采石场那边的山丘上,或是在卡特佐夫村那边发出时断时续的手风琴的声音。醉鬼铁匠米亚乔夫经常哼着歌儿在围墙的后面走过——一听见歌声我就知道是他:

咱们家的妈,

过失并不大——

她谁也不爱,

单恋咱们爸。

能听到生命的最后的叹息是愉快的,可是在每一次钟声之后,周围就变得更静寂。这寂静像河水漫过草地一样扩散开来,淹没一切,遮住一切。灵魂在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太空中飘游,逐渐地消失,就像在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那样,在这个海洋般的太空中溶化得无影无踪了。太空中只有遥不可及的星星活着,闪着亮光,大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无用了,死了。

我用被子裹住,缩着双腿,坐在棺材上,脸朝教堂。我摇动一下,棺材就会轧轧作响,下面的沙子也发出沙沙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