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9页)

“你偷东西?”我问萨沙。

“不是我,是大伙计,”他严肃地向我说明,“我只是帮帮他。他要我帮,我只好帮!不然他会加害于我的。老板自己也是伙计出身,他一切都知道。你就住嘴吧。”

他边说边照镜子,不自然地伸出手指整理领带,就像大伙计所做的那样。他老是在我面前摆老资格,耍权势,粗声训斥我。他向我发号施令时,总是向前伸出一只手,做出一种厌恶的姿势。我个儿比他高,也比他有劲儿,但身体比他瘦弱,动作笨拙,他却很结实,很柔软,全身油亮。他穿长礼服、喇叭裤,我觉得他很神气,很有派头,但却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可笑的东西。他很憎恶厨娘。厨娘是个怪女人,搞不清楚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世界上我最喜欢的是打架,”她睁大其火热的黑眼睛说,“不论是公鸡格斗,狗咬架,还是庄稼人打架,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我全都喜欢。”

要是碰见院子里的公鸡或鸽子打架,她就放下工作,眼睛盯着窗口看,不声不响,直到打斗结束为止。每天晚上她都对萨沙和我说:

“臭小子们,你们闲坐着多没劲,干一场架多好啊!”

萨沙生气地说:

“傻婆娘,我不是臭小子,我是二伙计!”

“是吗,我可不这样看。在我看来,没有娶老婆的人,都是毛孩子。”

“真是傻婆娘,笨脑袋……”

“魔鬼倒聪明,可是上帝不喜欢。”

她这句俗语,使萨沙特别恼怒。他也故意刺激她,但她轻蔑地斜视他一眼,说:

“唉,你这只蟑螂,让你降生,是上帝的错误。”

他经常唆使我去抹黑她,趁她睡着的时候用鞋油或煤烟抹她的脸,在她枕头上插上几根针或用别的方法去对她“开玩笑”。但是我害怕厨娘,她甚至在睡觉时也很警觉,常常醒过来,一醒来就点上灯,坐在床上望着屋角。她有时从炉炕后面走到我这儿来,把我叫醒,哑着嗓子说:

“列克谢依卡76,我睡不着,我有些害怕,你跟我说说话吧。”

我睡意蒙眬地对她说了点什么,她却默默地坐着摇晃着身子。我觉得,她的发烧的身体散发出一种白蜡和神香的气味77。她活不长了,甚至立即就会倒在地上死去。由于害怕,我便提高嗓门大声说话,她制止我说:

“嘘……要是那些坏蛋醒了,他们会以为你是我的情人呢……”

她老是一个姿势在我旁边坐着:弓着背,双手放在两膝中间,用尖削的腿骨压住。她胸脯扁平,就是隔着厚厚的麻布衬衣也还凸现出一条条肋骨,活像木桶上的一条条铁箍。她默默地坐了许久,然后突然小声地说:

“还不如死了好,活着如此受罪……”

或者就像问什么人似的说:

“瞧,我已经活到头啦,是吗?”

“睡吧!”我没有把话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然后直直腰,灰色的身影就在厨房的黑暗里消失了。

“妖精!”萨沙背后这样说她。

我则对他说:

“你当面也这样叫她嘛!”

“你以为我怕她?”

但他立即皱起眉头说:

“不,当面我不叫!她也许真是一个妖精……”

她蔑视所有的人,见谁都生气,就是对我,也毫不客气,每天早晨六点钟就揪住我一只脚大声喊道:

“还贪睡呢!快搬柴火去,生茶炊去,洗土豆去!……”

萨沙被吵醒了,埋怨地说:

“你喊什么?我告诉老板去,没法睡觉……”

她那身瘦骨头在厨房里迅速地走来走去,那双红肿的、睡眠不足的眼睛朝萨沙那边闪着亮光:

“唉,让你降生,真是上帝的错误!我要是你后娘的话,一定拔光你的毛。”

“该死的婆娘,”萨沙骂道,走进商店时他对我说,“应该把她撵走!要偷偷地在她的菜里放大把盐进去,如果所有的菜都太咸的话,她就会被撵走。不然就浇上一点煤油!你干吗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