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9页)
老板常常离开店铺走进柜台后面一个小房间里去,并把萨沙也叫进去,留大伙计一人单独地接待顾客。有一次,他触摸了一下一个棕发女人的脚,然后把大拇指、中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放在嘴上吻了吻。
“哎哟,”那女人惊叹了一声,“你真是个调皮鬼!”
他却鼓起腮帮子吃力地哼了一声:
“唔!”
我顿时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笑得站立不住,便去扶门把,不料却把门推开了,脑袋撞在玻璃上,把玻璃打破了。大伙计直冲我跺脚,老板用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敲我的脑袋,萨沙则要拧我的耳朵。傍晚回家的时候,他严厉地教训我说:
“你干出这种事,你会被开除的!这有啥可笑的呢?”
他还对我解释说,大伙计若是赢得太太的欢心,生意会做得更好。
“太太为了来看看招人喜欢的大伙计,即便不需要鞋子,也会跑来多买一双。可你——却不懂事!你真是让人操心……”
这话叫我生气。其实谁都没有替我操过心,更何况是他。
每天早晨,那个有病的爱生气的女厨娘叫醒我的时间,总是比萨沙起床的时间早一个小时。我要给老板一家人、大伙计和萨沙他们擦鞋,刷衣服,烧茶炊,为所有的炉子备好木柴,为午饭清洗餐具;一到店里便扫地,掸灰尘,准备茶水,给买主送货,然后回家送午饭。这一段时间,我站在店铺门口的职位就由萨沙代替。他认为这种工作降低了他的身份。
“你这又懒又笨的家伙!让别人替你干活……”
我感到难受、寂寞。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往从早到晚我都是在库纳维诺的沙土街上,在浑浊的奥卡河岸边,在旷野和森林里生活的,如今没有外祖母,没有小伙伴,也没有可以跟我谈话的人了。这种生活让我生气,它在我面前暴露了其丑陋和虚伪的内幕。
常有这样的事:女顾客什么也不买就走了。这时他们三个人便感到受了屈辱。老板把自己的微笑收敛起来,命令萨沙说:
“卡希林,把货物收起来!”
接着便骂道:
“呸,跑来一头母猪!这蠢货在家待得发闷了,到店里来闲逛。你要是我的老婆,我就……”
他的老婆是个干瘪的黑眼睛的女人,长着一只大鼻子,常对他跺脚,大喊大叫,就像对仆人一样。
常常是这样:他们用虔敬的鞠躬和亲切的言词把认识的女顾客送走之后,便寡廉鲜耻地用肮脏的语言议论这个女人。这时候,我真想跑到街上去追上这个女人,把他们背后议论她的话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人们一般都喜欢在背后彼此说人家的坏话,但是这三个人谈论的一切却特别令人气愤,好像有人承认他们是最优秀的人,是被派来审判全世界的。他们嫉妒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夸奖过谁,而且他们知道每一个人的某种劣迹。
有一次,店里来了一位两颊绯红鲜艳、双目闪光的年轻女子,她穿着带有黑色毛皮的天鹅绒大氅,露在毛皮领子上面的小脸蛋,宛若一朵奇美的鲜花。她脱下大氅交给萨沙,变得更加漂亮了,淡灰色的丝绸衣裳紧紧地裹着她的苗条的身材,耳朵上的钻石耳环闪闪发亮。她使我想起了大美人瓦西莉莎75,我深信她就是省长夫人。他们特别恭敬地接待她,对她像拜火神一样哈腰弓背,不断地说各种奉承话。他们三个人像着了魔似的在店里跑来跑去,几个身影在橱窗玻璃上不断晃动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着火了,正在消失,马上就要变成另一个样子,另一种形状了。
当她迅速地选购了一双高贵的皮鞋离开后,老板咂了一下嘴,带着哨音说:
“一条母狗!……”
“一句话——是个戏子。”大伙计也轻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