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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女人。把眼泪擦干,”斯特里克兰德对阿塔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会马上离开你的。”
“他们会把你带走吗?”阿塔问道。
那时候,塔希提岛诸岛还没有严格的隔离手段,麻风病人如果愿意,还被允许自由走动。
“我要到那座山里去。”斯特里克兰德说。
这时,阿塔站起来,面对着他。
“如果别人愿意走,就让他们走吧,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如果你离开我走了,我就吊死在房子后面那棵树上。我对着上帝发誓,我会的。”
她说这番话的口气,有某种说一不二的气概。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温柔随和的姑娘,而是一个决绝的女人。她这下彻底改变了。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在一起呢?你可以回到帕皮提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嫁给另一个男人。这老妇人可以照顾你的孩子,你回到蒂亚蕾那里,她会很高兴的。”
“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有那么一会儿,斯特里克兰德执拗的劲头被撼动了,眼泪溢满了双眼,缓缓淌下脸颊。随后,他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脸上浮起了讥诮的微笑。
“女人都是一些奇怪的动物,”他对库特拉斯医生说,“你可以像对待狗一样对待她们,你可以揍她们,直到把自己的手打疼了,可她们还是爱着你。”他耸了耸肩膀,“当然了,基督教认为女人是有灵魂的。这真是再荒谬不过的幻觉了。”
“你和医生都说了些什么?”阿塔疑虑重重地问道,“你不会离开吧?”
“如果你愿意,我就留下,可怜的孩子。”
阿塔猛地跪在了斯特里克兰德面前,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腿,一个劲儿地亲吻。斯特里克兰德看着库特拉斯医生,浅浅地微笑起来。
“最后她们会逮住你,你在她们手里无能为力,白人也罢,棕色人也罢,她们都是一样的。”
库特拉斯医生感觉,面对如此可怕的疾病,说一些表示遗憾的话,未免有些荒唐,他便决定告辞。斯特里克兰德让那个名叫塔内的男孩给医生带路,把他送回村子去。库特拉斯医生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他对我说:
“我不喜欢他这个人,我跟你说过,他在我看来不值得同情。但是慢慢走回塔拉瓦奥的路上,我对他那种淡定的勇气还是忍不住感到由衷的敬佩,那种勇气让他能忍受人类生活中大概最可怕的疾病。塔内离开我时,我告诉他我会送来一些药物,也许那些药会有些疗效。我知道要斯特里克兰德同意服用药物,是我的一厢情愿,希望渺茫。即使他服了药,我也不敢奢望会有疗效。我还要那个男孩捎口信给阿塔,只要她派人叫我,我随时会来。生活艰难,造化有时候喜欢折磨自己的儿女取乐。带着格外沉重的心情,我驱车赶回了我在帕皮提舒服的家。”
许久,我们两个都没有讲话。
“但是,阿塔一直没有派人叫我去看病,”医生最后又开口说道,“碰巧我很长时间也没有到那一带出诊。我没有听说斯特里克兰德的病情。有一两次,我听说阿塔到帕皮提去买绘画用品,但是很不巧,我没有见到她。一晃两年过去了,我又去了塔拉瓦奥,还是给那个女酋长看病。我问人们有没有听说有关斯特里克兰德的消息。这时,谁都知道他患上了麻风病。起初,那个男孩塔内离开了那所房子,没过多久,那个老妪带着她的孙女也离去了。斯特里克兰德和阿塔还有他们的小孩子一家人过日子。没有人走近那个种植园,因为,你知道的,土著人对那种疾病谈虎色变。在更古老的岁月,麻风病人一旦被发现还会被生生地杀害。但是,有时,当村子里的孩子爬到山上去玩,他们会看见那个白人,留着一把红胡子,四处游荡。他们吓得四处逃窜。有时,阿塔夜里到村子里叫开杂货店的门,购买各种她急需的用品。她知道当地人都盯着她,像盯着斯特里克兰德一样,又害怕又反感,她便尽量躲离人群。有一次,几个女人壮起胆子走近那个种植园,比平素近得多,看见阿塔在那条小河里洗衣服,她们就拿石头打她。此后,那个杂货店主得到通知,要他转告阿塔,如果她再在那条小河里洗衣服,人们就要把她的那座房子也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