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5页)
这两个男子汉一见面就互相握手,少说也握了十二次之多。随后,他们又按照美国西部的风俗习惯,瓮声瓮气地相互说道:“喔唷唷,喔唷唷,你这头老猎狗,你这个老魔鬼,近来你好不好?”“你这个偷马的老贼,说不定还是别看见你好呢!”萨姆只是隔着肯尼科特的肩膀向她点点头,反而叫她觉得怪别扭的。
“也许我真不应该离开这里出远门旅行去。我不再会撒谎了。但愿他们都给忘了才好!只要再走过一个街区,我又可以看到我的孩子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家了。她擦着出来欢迎他们的贝西舅妈身边走过去,两膝跪在休身旁。休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妈妈,你别走啦!跟我在一起,妈妈!”她也禁不住大声嚷道:
“不,我一辈子不再离开你!”
休自个儿又说:“那是……爸爸。”
“天哪,他一看就认识我们,好像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肯尼科特说,“加利福尼亚那一边,像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你说哪有他聪明伶俐!”
托运的行李一送到家里,他们就在休身旁堆起了许许多多的玩具:有从旧金山唐人街买来的一长溜两腮飘着美髯的、小小的木刻雕像;小巧玲珑的平底舢板船和小铜鼓;有圣迭戈法国老艺人雕刻的积木;还有圣安东尼奥297特制的套索。
“妈妈走了这么久,你不会见怪吧?”她低声对休说。
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盘问休许多问题,比如说,感冒过没有?吃麦片粥时是不是还要调皮捣蛋?早上碰到过哪些不称心的事儿?这时候,贝西舅妈大献殷勤地竖起一个手指头,向卡萝尔暗示说:“既然你已出过远门玩了那么久,而且还花费了那么多的钱,我巴望你现在总可以心满意足,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要再往外乱跑。”殊不知在卡萝尔眼里,贝西舅妈至多只不过是喜欢穷叨咕的长舌妇罢了,所以说对她的话不但当作耳边风,而且还反问了贝西舅妈一句:
“他喜欢吃胡萝卜吗?”
窗外的大雪已把那些邋里邋遢的后院都给遮没了,她心里倒觉得很高兴,暗自寻思道,碰上这种下雪天,反正纽约和芝加哥的大街上也得跟戈镇这里一样脏,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可他们室内毕竟是又漂亮、又舒适。”她嘴里哼着歌儿,认真地一件一件查看着休的衣服。
晌午过后,天色越发变得阴暗起来。贝西舅妈已经回家去了。卡萝尔把孩子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女佣人走进来,大发牢骚说:“今儿个晚上还要熏制牛肉片,牛奶没有,啥也做不了。”休一个劲儿想睡觉,卡萝尔一看就知道是给贝西舅妈宠坏了,他一会儿大哭大闹,一会儿又拼命地去抢卡萝尔的银柄刷子,一连抢了七次之多——即便是对一个久别归来的母亲来说,也是够腻味的。除了休在吵闹和厨房里传来的响声以外,整个屋子显得特别死气沉沉。
她忽然听到窗外肯尼科特正在跟博加特寡妇寒暄,反正每逢傍晚下雪的时候,他照例都要和她说上这么一句话:“我想这雪说不定要下整整一夜呢。”她等着听下去。果然不错,入冬以来,每天临睡前都是他的老规矩:打开炉门,扒掉煤灰渣,一铲一铲地给炉子添煤。
是的,现在她已经回到了家里!这里的一切依然如故,就像她压根儿没有离开过一样。加利福尼亚吗?难道说她真的到过那里吗?要是她——哪怕是只有一分钟——听不到这种用小铁铲通炉子的声音该有多好?但肯尼科特的想法却截然相反,认为她刚远游回来,而她呢,仿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此时此刻,她好像感到身居陋室的小人物和富有正义感的人们正从墙上悄悄地走下来。就在这一刹那,她才恍然大悟,在这次旅行中,原来她忙于走马看花,尽量不去想她心中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