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6页)

她听到斯梅尔夫妇和肯尼科特一直在辩论,原来是贝西舅妈要把那份《戈镇无畏周报》寄给她远在艾伯塔的妹妹,可是都不知道应该贴两分邮票呢,还是贴四分邮票。本来卡萝尔倒是很愿意把那份报纸拿到药房去称一称,不过,转念一想,她是一个幻想家,而他们分明都是讲究实效的人(他们就是常常这样来标榜自己的),也就只好作罢了。所以,他们就凭着自己的内在知觉判断,到底应该贴多少邮票。这种凭内在的知觉判断,再加上非常坦率的自言自语,就是他们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斯梅尔夫妇认为,保守个人秘密和缄默“全是胡说八道”。有一次,卡萝尔把她姐姐的来信放在桌子上,后来听到惠蒂尔舅舅谈起信里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说:“我看到你姐姐在信里说,你的姐夫日子过得很不赖。你应该常常去看看她。我问过威尔,他说你很少去看她。哎哟哟!你应该常常去看看她才好!”

卡萝尔要是在给同学写信或是计划一个星期的菜谱,贝西舅妈准会闯进来,吃吃地笑着说:“这会儿我不想打扰你,只不过是想看一看你在哪儿罢了。你不用撂下手里的活儿,我只不过待上一秒钟就走。我想,也许你以为我今儿中午没有吃洋葱头,是因为洋葱头烧得不好吃,其实原因根本不在这里,我并不觉得是因为它烧得不好吃,老实说,你家里样样东西都很好,而且很讲究,虽然我总觉得奥斯卡里娜有时候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你给了她那么多的工钱,她压根儿还瞧不起呢。她脾气又是那么坏,哪一个瑞典佬脾气都是坏透了。我真的闹不明白你干吗要雇用这么一个瑞典佬,不过——不过原因并不在这里,我之所以不吃洋葱头,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它烧得不好吃,而是因为洋葱头不合我的胃口。说来也真怪,自从上次得了胆病以后,无论是炒洋葱头也好,还是生拌洋葱头也好,我都受不了,哪知道惠蒂尔偏偏爱吃糖醋生拌洋葱头……”

她上面这一大堆话,说的倒是真心话。

卡萝尔发觉,唯有一件东西比你意识到的憎恨更让人感到难过,那就是强求得到别人的喜爱。

她暗自琢磨在斯梅尔夫妇面前要尽量克制自己,举止言谈也得单调乏味,跟镇上的人一样,但他们从她身上却早已嗅到了她的那些异端邪说的气味。他们索性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想尽办法,要把她的那些可笑的思想都套出来,存心拿她来开心解闷。他们活像星期天下午逛动物园观赏猢狲的游客,当那些相当高贵的兽类忍不住瞋目而视的时候,他们却指手画脚,挤眉弄眼扮鬼脸,吃吃地傻笑不止。

惠蒂尔舅舅脸上露出乡巴佬常有的那种自命不凡的微笑说:“卡丽,听说你认为戈镇应该全部拆掉,重新再建设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的新花招。最近,达科他州有很多庄稼人也在耍新玩意儿,要办合作社,自以为他们比商人更会做买卖!哼!”

“只要惠蒂尔和我还能下地种庄稼,我们说什么都不要合作社!”贝西舅妈得意扬扬地说,“卡萝尔呀,快告诉老舅妈,你星期天有没有去教堂做礼拜?有时候,你大概也去过吧?不过,你应该每个礼拜天都去!赶明儿你到了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不管人们自以为他们有多么聪明,反正上帝总比他们知道的要多得多,那时候你准会相信,去听牧师讲道,是人生中的一大乐事了!”

他们俩就像是刚看到一条长着两个头的小牛犊似的连声嚷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有趣的玩意儿!”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眼前这么一个可以摸得着、看得见的活生生的女人,原先住在明尼苏达州,后来嫁给了他们自己的亲外甥,现在居然相信:离婚绝不能一概都说成是不道德;私生子不应该特别受到人们诅咒,除了希伯来《圣经》以外,还有别的道德权威;酗酒的人并不一定死在贫民窟;资本主义的分配制度和浸礼会的婚礼仪式,在伊甸园里都是没有的;蘑菇如同咸牛肉杂拌一样,也是可以吃的;“花花公子”这个名词,现在已经不常用了;有一些牧师已接受了进化论的观点;有些人确实是聪明而又能干,却偏偏不肯投共和党一票;冬天穿贴身法兰绒衣服的这种习惯,在各地还不太普遍;从本质上说,小提琴并不见得伤风败俗,因此也就不比礼拜堂的大风琴差劲;诗人并不是个个都蓄长头发;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当小商贩或者旧货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