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3页)

她点点头,笑了一笑,就急急忙忙买硼酸去了。他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就悄悄地溜走了。

等她发现他不告而别时,却开始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了。

她——有时——也同意肯尼科特下面这些看法:夫妇俩结婚以后,要是丈夫当着妻子的面刮胡子,或是妻子穿着紧身胸衣在丈夫跟前走来走去,很难说得上是有伤大雅,恰恰相反,倒是一种十分健康的、毫不矫揉造作的感情的自然流露,如果说一味故作羞涩之态,恐怕反而令人作呕。如今他穿着普通的短袜子在小客厅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卡萝尔也都司空见惯了。但是,她可不乐意再听他的那套大道理:“所有这种罗曼蒂克的玩意儿,全是胡扯淡,你向女人献殷勤或求爱时,当然力求温文尔雅,其实吗,你用不着一辈子都来那一套。”

她想利用一些惊人之举或是游戏的方式让日常生活尽量丰富多彩些。她织了一条叫人大吃一惊的紫围巾,偷偷地藏在他晚餐时用的盘子底下。他发现了那份礼物,感到有点儿窘,急得几乎透不过气,说:“难道说今天就是咱们俩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嗯?老天哪,我早就给忘了!”

有一次,她带着满满一暖壶热咖啡,还有一盒子碧雅刚烤好的甜点心,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匆匆跑到她丈夫的诊所去。她把这些东西放在过道里,先探着脑袋往房间里张望一番。

那个诊所简陋不堪,是肯尼科特从一位老一辈的医生手里接过来的,稍加改装,只增加了一个白色的搪瓷手术台,一台消毒器,一套X光透视器械,一台很小的手提打字机。那是一套两室的房间:一间是候诊室,里面摆着好几张直背椅子,一张东摇西晃的松木桌子,还有一些丢了封面,不知刊名,而且只有在诊所里才找得到的杂志。候诊室对过,临着大街的那个房间,就是肯尼科特的办公室兼诊疗室和手术室,里面有一个凹进去的斗室,还被作为检查细菌的化验室。两个房间里的木头地板都已磨损;各种设备表面颜色已发黑,不少地方像鳞片一样剥落了。

这时,有两个妇女在候诊,她们默默无声,就像是四肢瘫痪一样;另外还有一个穿着铁路司闸员制服的男人,用晒得漆黑的左手托住他的那只缠上绷带的右手。他们两眼直盯着卡萝尔。她羞怯怯地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觉得自己太随随便便了,这儿根本不是她来的地方。

肯尼科特在里面的那道门里出现了,他正送一个面色苍白、嘴边长着几根稀稀拉拉胡子的男人走出来,还安慰他说,“哦,没事儿,老大爷。要小心,尽量少吃糖,我开给你的规定饮食的清单,你要严格遵守。你凭药方把药配好,下个星期再来复诊。唉,今后你最好还是尽量少喝啤酒。好了,再见吧,老大爷。”

他说话的声音,故意装得热乎乎的。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卡萝尔。他在这儿是医生,不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事,卡丽?”他瓮声瓮气地说。

“没有什么急事。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你。”

“嗯……”

由于他没能猜到这次晤面是故意叫他大吃一惊,她开始自怜起来。她感到伤心,又觉得很有意思,她就像殉道者一样感到心满意足,放胆跟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你如果还要忙一阵子的话,那我就先回家去了。”

她在等候肯尼科特时,已不再怜悯自己,而是开始嘲笑自己了。她还是头一遭亲眼看见这候诊室的情景。是的,医生自然应当有日本和服那种宽绸腰带形状的镶板、宽大的长沙发以及电气通风器,但对病魔缠身而又疲惫不堪的老百姓来说,哪怕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小房间,也就觉得够好了。其实,这些老百姓却是医生赖以活命的唯一来源和唯一台柱!不,她可不能责怪肯尼科特,他根本不嫌弃这些破椅子,而且如同病人那样,一点儿都没有受不了的感觉。这个地方分明是她自己视而不见——亏她直到如今还一直在各处游说,要重建这个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