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9页)

卡萝尔自认是一个了不起的改革家。

她毕竟心肠很软,早就准备好一些梳子、镜子、刷子和针让大家照照镜子,补补扣子,以恢复自己的尊容。

这时,咧着嘴笑个不停的碧雅下楼来了。她手里捧着一大包又软又厚的纸样,上面印着莲花、蛟龙和猢狲等形象,蓝的、红的、灰的等各种颜色都有,还画着一群群绛紫色的小鸟穿梭着飞翔于深山幽谷郁郁苍苍的树木之间的图案。

“这些东西,”卡萝尔说,“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化装时用的道具。我是从明尼阿波利斯一家专售进口货的商店买来的。你们把它们披在衣服外面,不妨暂时忘了自己是明尼苏达人,变成中国清代官吏,苦力,还有日本武士——我说得对吗?以及你们心目中的任何其他的人物。”

大家羞怯怯地把那些化装用的纸样窸窸窣窣打开来,这时候卡萝尔倏地消失了踪影。约莫过了十分钟光景,她在楼梯上俯视着那些身穿东方人的马褂长袍,却露出滑稽可笑的红脑袋的美国佬,冲着他们大声喊道:“闻吉璞公主谨向全体朝臣问安!”

当大家抬起头来仰望她的时候,她发现他们流露出一种衷心赞赏的神情。他们仿佛看到一位自天而降的仙女,身穿镶金边的碧绿织锦缎长袍,微微扬起的下巴底下,是一道高高的金色领口,乌黑的发髻插着亮闪闪的玉簪,手里轻轻地摇着一把孔雀扇,两眼在仰望着虚无缥缈之中的宝塔仙境。不一会儿,她突然姿态一变,笑逐颜开俯视着。肯尼科特对贤内助的得意杰作表现得惊喜若狂,而脸色苍白的盖伊·波洛克则露出恳求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这一刹那间,除了上面那两个男人如饥似渴的神态以外,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大堆脸孔,粉红的、黝黑的,什么都有。

这时,她像仙女下凡似的下楼来了。“现在我们要开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气派的音乐会。波洛克、肯尼科特,哦,还有斯托博迪等几位先生充当鼓手,剩下来的人,就唱歌吹笛子。”

所谓笛子,就是篦子和化装纸,鼓——就是绣花框和缝纫作台。由《戈镇无畏周报》编辑洛伦·惠勒担任乐队指挥,他手里拿着一把米尺使劲地挥舞着,一点儿都不合拍,完全没有节奏感,使人想起了在十字路口的圆形广场上算命先生的帐篷前,或者在明尼苏达全州博览会上那种单调沉闷的鼓声。不过,大家煞有介事地按着一种单调的节奏敲的敲,吹的吹,呜呜呜地哼着唱着,那种高兴劲儿,简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在大家还没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卡萝尔领着他们,列队前进,又唱又跳,一齐拥进餐室,去吃盛在青边碗里的炒面、荔枝蜜馅饼和甜姜片酱菜。

除了到过各大城市的见多识广的哈里·海多克以外,大家对中国菜一无所知,只晓得有一种叫“炒杂碎”的菜。他们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挑起笋丝浇头和炒得一色金黄的面条,吃得津津有味。戴夫·戴尔还跟纳特·希克斯跳了一个中国舞,表演效果并不怎么样,没能博得大家一笑,不过吵闹了一阵以后,大家也都感到心满意足。

卡萝尔到了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疲乏不堪。原先她不顾自己身体羸弱、力不从心,勇敢地挑起了重担,邀集众乡亲欢聚一堂。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坚持下去了。她恨不得这会儿父亲能来助她一臂之力。对于在晚会上制造狂热气氛,她的父亲真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她很想抽一支卷烟,叫人们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女人抽烟不免令人恶心,也就作罢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奉劝大家谈谈别的有趣的事情,哪怕是谈上五分钟也好,不要老是谈什么克努特·斯坦奎斯特的“福特”车上的冬季篷顶呀,还有艾尔·廷格利净是唠叨岳母长、岳母短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哦,得了吧,他们已把我折腾得够呛啦!”她坐了下来,跷起两腿,尽情品尝她的那小碟蜜汁姜片。她看到波洛克仍然眉开眼笑,想到是刚才自己施展的本领使这位脸色苍白的律师红光满面,不由得感到十分得意,然而,世界上除了她丈夫以外还存在其他男人的这种越轨思想,又使卡萝尔感到后悔不及了。她欢蹦乱跳地奔过去,找到了肯尼科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满意了吗?我的郎君?……你尽管放心,今天晚上并没有花去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