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页)

“你跟我一起上楼去。”

“哦,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是呀,出事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她后面上了楼,走进他那个空荡荡的诊所。他还没有开口问她,她已抢先说开了:

“昨天我在一家小酒店门口,听见一个德国农妇向她丈夫要两毛五分钱,给孩子买一件玩具,她男人就是不给。刚才我又见到戴尔太太出同样的丑。而我呢,我的处境和她们完全相同!我得求你给钱,每天都是这样!刚才有人关照我,说买糖一律要付现钱,付不出,就不卖给我呀!”

“这话是谁说的?嘿,我非宰了他不可!”

“得了吧。这可不是他的错,而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我现在求爷爷告奶奶,要你给我一些钱,还不是拿去给你买吃的?今后你可要记住才行。下一回,我就决不求你了,我宁可饿着肚子,你明白吗?我可不能老是当奴隶!”

她的怒而反抗、她的演戏似的声泪俱下所达到的高潮,至此也就逐渐低落下去了。她紧偎在他胸前,抽抽噎噎地说:

“你怎么可以叫我大出洋相呀?”而他也有点儿泣不成声地回答她:“真该死,我本来是要给你一些钱的,可不知怎的我忘了。我起誓今后再也不忘了。请老天爷做证!”

他硬是要她收下五十块钱,从那以后总是惦记着按时把钱交给她……

每天她都下了决心,“我怎么也得要记上一笔流水账,做到一清二楚,要有制度,我一定要按着它办事。”可她偏偏每天都不照办。

博加特太太半痴半笑地对新家具恶狠狠地品评一番以后,倒是真的促使卡萝尔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她关照碧雅说,以后剩饭剩菜都要合理加以利用。她又读了一遍有关烹饪的书籍,像小孩子读图画书一样,仔细研究一头菜牛的解剖图,图上的那头牛还在神气活现地吃草,尽管它的整个身躯已被划成一块块了。

但是,她在准备婚后头一次请客——即操办新婚暖房酒的时候,却是高高兴兴,故意要破费一些的。她把要采购的东西开列了清单,把桌子上所有的信封和洗衣单通通写满了。她写信向明尼阿波利斯的好几家“特级鲜果商店”预订好东西。她还自己动手画了图样,缝制各种衣物。有一次,肯尼科特开玩笑说,“这会儿真是弄得家里乱了套,”她听了还很生气。她认为这次请客就是对戈镇极端缺乏娱乐的生活状况的一种打击。“我至少也要让他们变得活泼起来,往后再也不要把访友拜客弄成像全体委员一本正经地开会一样。”

通常肯尼科特总以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他认为打猎是人生的一大乐事,所以卡萝尔总是随他的心意,陪着他一起到野外去打猎。根据他的旨意,每天早饭她煮的就是麦片粥,它在他的心目中,就好比是德行的象征。但他在办暖房酒那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一个奴隶,一个不速之客,一个铸成大错的人。卡萝尔冲着他大声嚷道:“快去给炉子封火,这样晚饭之后你也不必再去管它了。看在老天爷的面上,门廊里那块倒霉的破破烂烂的擦鞋垫子快快拿走。穿上你的那件漂亮的衬衫,也就是栗壳色带有白点儿的那一件。你干吗那么晚才回家?你手脚快一点儿,好不好?眼看着快到晚饭的时候了,说不定那些男士们不等到八点钟,七点整就都到了。劳你驾,快一点儿!”

她像在业余演出晚会上首次登台的女主角一样,心情异常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因此,肯尼科特也就只好委屈些了。当她走过来吃晚饭,伫立在门口的时候,他简直激动得透不过气来。看,她身上穿着一袭银光闪闪的紧身长裙,那么淡雅宜人,宛如一朵百合花,她那高高的发髻,看上去就像是熠熠发亮的墨晶一样。她仿佛是一只维也纳高级雕花水晶酒杯,那么玲珑剔透,真是举世罕见的珍品,两眼忽闪忽闪地迸放出热情的光芒。他情不自禁地从餐桌旁站了起来,把椅子给她挪得近一些。那天晚上,他自始至终吃的都是不涂黄油的面包,因为他知道,他只要说一声“喂,把黄油给我递过来”,卡萝尔准会觉得他太粗俗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