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医生(第3/4页)
于是,罗杰·奇林沃思仔细地检查了他的病人,既观察病人平常的生活,在他熟悉的思想范围里保持一条习惯的途径,又观察病人在其他道德背景中的表现,这种背景的新奇也许会唤起他的性格表面上的某些新事物。罗杰·奇林沃思似乎觉得,在试图治好他的病之前,先了解这个人是必要的。只要有心智的存在,身体上的疾病就带有这些心智的特点。亚瑟·丁梅斯代尔的思想和想象力如此活跃,敏感性如此强烈,因此,他身体上的疾病很可能在他的心智方面有其根缘。因此,罗杰·奇林沃思——医术高超、仁慈友好的医生——竭力深究病人的内心世界,探究他的道德原则,打听他的往事,同时,像黑暗的大洞穴里的寻宝人那样,对每件东西都加以细心的探测。对于一个有机会和被特许从事这样的探索,并且有穷追到底的技巧的调查者,任何秘密也瞒不了他。一个心怀秘密的人尤其应该避免与他的医生亲近。如果医生具有天生的洞察力,或者还具有其他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咱们不妨称它为直觉吧;如果他不表现得咄咄逼人、以自我为中心,或露出令人讨厌的显著特征;如果他具有与生俱来的能力,使他的心与病人的心产生共鸣,以至于病人无意中说出他以为自己只在脑子里考虑的东西;如果这些启示不为所动地被接受,并常常不是被道出的同情,而是被沉默的、无言的气息和零零落落的表明一切已明白的话语所承认;如果有被公认为医生和密友这样的有利条件——那么,在某一不可避免的时刻,受难者的灵魂将会崩溃,流入一条黑暗却透明的溪流中,灵魂的一切秘密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罗杰·奇林沃思具有上述列举的全部或大部分特征。时光在流逝。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一种亲密的关系正在这两个有教养的人之间滋长起来。他们可以驰骋在整个人类的思想和研究的广阔领域;他们谈论着有关伦理和宗教、公共事务、个人品性的每个话题;他们谈论了许多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个人问题的事,然而,并没有任何秘密被牧师不自觉地传进他的同伴的耳朵里。医生想象着其中必有秘密。他确实怀疑,即便是肉体上的疾病的性质,丁梅斯代尔先生也尚未充分地向他透露。他这么守口如瓶,实在奇怪!
过了一段时间,受罗杰·奇林沃思的暗示,丁梅斯代尔的朋友做了一项安排,根据此项安排,他们俩同住一屋。这样,牧师生活的脉搏的快慢,便全部置于与其相伴的焦虑的医生的监视之下了。当大为令人满意地达到这一目的时,整座城镇一片欢腾。事实上,除非他从许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中,挑一个在精神上深爱着他的人作为他的忠贞的妻子——他常常被怂恿这么做,否则,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对这位年轻牧师的健康来说最可行的办法了。
然而,目前尚不能指望亚瑟·丁梅斯代尔会被说服采取结婚这一方法。他拒绝所有这类建议,仿佛牧师的独身生活是教会戒律的章程似的。因此,出于他自己的选择,他注定只能在别人的餐桌上吃点粗茶淡饭,他注定只能在别人的炉边取暖,终生忍受寒冷——显然,丁梅斯代尔先生正是如此——看来,这位睿智的、老练的、慈善的老医生,由于他对年轻牧师既有父母般的慈爱,又有虔诚的敬爱,所以正是所有人当中最适合经常伴随牧师左右的人选。
这两个朋友的新住处,是一位有着良好的社会地位的善良的寡妇的家。她住的那幢房子占据了后来在上面建起皇家小教堂的古老的建筑物的地基。房子的一侧是一块教堂墓地,那里原先是艾萨克·约翰逊的私人用地,因此非常易于勾起人们对过去的回忆,也适于牧师和医生两人各自的职业。这位善良的寡妇慈母般地关怀着丁梅斯代尔先生,分给他前面朝阳的房间。房间里挂着厚厚的窗帘,需要时,可以制造正午的幽暗。房间的四壁挂满了挂毯,据说它们是用高布林织机[54]织造的。无论如何,它们上面的图画描绘了《圣经》中的大卫、巴斯谢巴[55]及预言者拿单[56]的故事。挂毯的颜色未褪,但是画中的美女显得几乎与灾祸的预言者一样狰狞。脸色苍白的牧师就在这儿堆起他的藏书,这些书多为神父所作的羊皮纸精装对开本书、拉必斯[57]著作、僧侣的研究成果。新教徒的牧师们尽管诬蔑和诋毁这类作家,却常常不得不引用他们的文字。在房子的另一侧,年迈的罗杰·奇林沃思布置了他的书房和实验室:现代科学家当然不会认为这些设备是完整的,但是也有一套蒸馏设备和配制药剂、药品的工具,这位老练的炼金术士非常清楚该如何使用这些。这两位学问渊博的人在如此方便的条件下定下心来,各自在自己的知识领域进行研究,又毫无拘束地互相来往,彼此好奇地检查对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