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医生(第2/4页)
这就是这位年轻牧师的身体状况,而且,情况如此紧迫——如果罗杰·奇林沃思不在这座城镇出现,他的曙光将会过早地熄灭。罗杰·奇林沃思首次登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仿佛他是从天国掉下来的,或者来自地府——有些神秘兮兮的样子,很容易被夸张为不可思议。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位医术高明的人。人们见到他采药草,采野花,挖药根,从林中的树上摘嫩枝,就像一个通晓秘密药效的人那样。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些东西都是一钱不值的。人们听到他提起凯内尔姆·迪格比爵士[53]和其他著名人物,说他们一直与他有书信联系,或者曾经是他的同事等。他们在科学上的造诣被认为是超自然的。为什么在学术界地位这么高的人会到这儿来呢?他的活动领域是大城市,在这荒野上,他能寻求到什么呢?关于这个问题,流传着这么一个谣言:上帝通过把一位杰出的医生从一所德国大学空运过来,放在丁梅斯代尔先生的书房门口,创造了一个绝对的奇迹!不管这个谣言多么荒谬,它还是为一些非常聪明的人所接受。诚然,也有些具有更明智的信仰的人,他们知道,上帝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是无须所谓奇迹般地干预舞台效果的。但是对罗杰·奇林沃思的及时到来,他们也倾向于认为这是上帝一手造成的。
这一想法可由这位医生对年轻牧师所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来支持。他以一个教区居民的身份依附着牧师,并寻求从牧师的天生含蓄的情感中赢得好感和信任。他对他的牧师的健康状况表示出极大的恐慌,急切地想治愈他的病。如果早些着手治疗的话,看来还是有希望取得好结果的。丁梅斯代尔先生管辖的全体教徒,不论是长者、教会执事、慈母般的老妇人,抑或年轻貌美的姑娘们,都一致强烈地要求他试试这位医生所提供的医术。丁梅斯代尔先生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他们的恳求。
“我不需要治疗。”他说道。
可是,当每个星期天人们见到他的面容变得日渐苍白和消瘦,他的声音变得比以前更加颤抖时;当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不是一种偶然的姿势时,年轻牧师怎么能说不需要治疗呢?他对他的工作感到厌倦了吗?他想死吗?波士顿资深的、年长的牧师们和教会的执事们,都严肃地向丁梅斯代尔提出这些问题。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拿有关拒绝上帝提供的这么明显的帮助的罪过,来“对付他”。他默默地听着,终于答应与这位医生交换意见。
“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的话,”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在请求老罗杰·奇林沃思的职业忠告时说道,“如果我的工作、我的悲哀、我的罪恶和我的痛苦不久将跟我一起完结,同时,它们当中世俗的部分被埋入我的坟墓,让精神部分随我永生,而不是让你为了我的缘故来试验你的医术,那么,我便心满意足了。”
“啊,”罗杰·奇林沃思以他特有的平静回答道,这种平静不论是假装的,还是自然的,都表明他全部的举止特征,“一个年轻牧师往往会说这样的话。年纪轻轻的,根基还没有扎深呢,便如此轻生!在人间侍奉上帝,与上帝同行的圣洁的人竟然宁愿死去,与上帝同行在新耶路撒冷的金色的铺道上。”
“不,”年轻牧师回答道,同时将一只手放在心口上,脸上掠过一阵疼痛的表情,“如果我能配得上在那里行走的话,那么,我就更满足于在这儿受苦了。”
“善良的人总是过于谦虚地评价自己。”医生说道。
这样,神秘、年迈的罗杰·奇林沃思便成了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的医疗顾问。由于医生不但对这个病人的疾病感兴趣,而且对过问病人的性格和品质也有浓厚的兴趣,所以,虽然这两个人在年龄上如此悬殊,却渐渐地凑到一块消磨时光。为了牧师的健康,也为了使医生采集其中含有医疗功用的止痛药草,他们到海滨和树林里进行长距离的散步,使各种谈话与波涛的拍击声、沙沙声,以及微风从树梢上发出的庄严的圣歌交织在一起。他们也成了对方的书房里或休息处的常客。有个科学家陪着,对牧师而言着实是种魅力。从这个医生身上,他发现了一种博大精深的智力修养以及思想的广阔与自由,这是牧师在同行中难以找到的。事实上,他惊奇地——如果不是震惊的话——发现了医生的这一特征。丁梅斯代尔先生是个真正的牧师,是真正笃信宗教的人,具有非常成熟的、令人敬畏的情感和有条不紊的脑子。这个脑子强有力地迫使其自身沿着一个信条的轨迹走,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向纵深推进。不论在什么社会阶层,他都不能被称为一位开明的人。他感到周围有一股信仰的力量在支持他,然而它却将他限制在它的铁的框架里,虽然这对他内心的平静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有种令人震惊的乐趣,然而,他依然对通过另一种知识媒介,而不是他习惯使用的那些媒介来看待世界,感到宽慰。这好比一扇窗户被人推开,让更自由的空气进入沉闷的和令人窒息的书房。在那里,在灯光、被遮住的阳光和从书本上散发出的不论是感官上或者道德上的霉味中,他的生命正日渐衰弱下去。可是空气太清新、太寒冷了,不能让人进行长时间的舒适的呼吸。于是牧师及跟他在一起的医生再次退回到他们的教会规定为正统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