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认出(第4/4页)
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低着头,仿佛在默默地祷告,然后朝前走出来。
“赫丝特·普林,”他俯身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听到这位先生的话,也看到我在为这一责任而苦恼了吧。倘若你觉得这样做有助于你的灵魂的安宁,会使你在人间所受的处罚更有效地拯救你的灵魂,我责令你说出你的同案犯和共同受难者的名字!你绝不可以因为对他抱有任何错误的同情和慈悲,而保持沉默。因为,请相信我,赫丝特,尽管他必须步下高位,站在你身边那耻辱的刑台上,但是,这样也会比终生隐藏着一颗内疚的心好些。你的沉默,除了诱使他——是的,可以说是迫使他——在罪恶上又加上虚伪外,对他还能有什么好处呢?上帝给了你公开的耻辱,你由此可以得到公开战胜内心邪恶的好结果。别拒绝给他现在已送到你嘴边的那杯有益健康的苦酒!也许,他根本没有勇气自己去拿来喝呢!”
年轻牧师颤抖的声音悦耳、圆润、深沉、时断时续。这声音如此明显地表现出的情感,而不是这番话的直接含义,使之在所有人的心中震荡,并引起了听众的共鸣。就连赫丝特怀里的可怜的婴儿,也受到同样的感染,将迄今为止茫然的目光转向丁梅斯代尔先生,并举起两只小手臂,发出半高兴、半悲哀的咿呀声。这位牧师的规劝似乎太有力了,以至于人们相信赫丝特·普林一定会说出那个罪人的名字。不然,不论那个罪人本人所处的地位有多高或多低,都会出于某种内在的和不可避免的需要,而被迫登上这个绞刑台。
赫丝特摇了摇头。
“喂,上帝的慈悲是有限度的!”威尔逊牧师先生喊道,语气比先前更加严厉了。“连那个小婴儿都开口,赞成和认可你已经听到的劝告了。说出他的名字来!这样,加上你的悔悟,也许有助于摘掉你胸襟上的红字。”
“决不!”赫丝特·普林回答道,眼睛不是看着威尔逊先生,而是直直地盯着年轻牧师那双深邃的、困扰的眼睛。“红字的烙印太深了,你摘不掉。但愿我不仅能忍受自己的痛苦,也能忍受他的痛苦!”
“喂,说出来!”另一个冷酷的、严厉的声音说道。这个声音从绞刑台附近的人群中传来。“说出来,给你的孩子一个父亲!”
“我不说!”赫丝特回答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还是对这个熟悉的声音做出回答。“我的孩子必须寻找一个天国中的父亲。她将永远不晓得尘世间的父亲!”
“她不肯说!”丁梅斯代尔先生喃喃道。他俯身在阳台,一只手搁在心口上,一直在等待他的规劝结果。现在,他舒了一口气,将身子缩回。“一颗女人的心的神奇力量与慷慨!她不肯说!”
年长的牧师看出了这个可怜的罪犯的顽固。他对这种场合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便向广大民众做了有关形形色色的罪恶的讲道,并老是涉及那个不光彩的红字。他对这一符号如此有说服力的详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他的华丽的词藻一直萦绕在人们心间,使这一符号在人们的想象中又增添了新的恐惧,仿佛它从地狱的火焰中获得了火红的色彩似的。与此同时,赫丝特·普林一直站在耻辱台上,目光呆滞,样子显得困乏、冷漠。这天上午,她已经承受了一个人的天性能够忍受的一切。由于她的气质绝不会以晕过去来逃脱猛烈的痛苦,所以她的精神只能隐蔽在麻木的、坚硬的外壳下面,而动物的生命机能仍然完整无缺。在这种状态下,讲道者的声音无情地在她耳旁吼叫着,然而毫无效果。在她所受的后半部分的折磨中,那婴儿的哭声和尖叫声惊天动地;赫丝特机械地想使孩子安静下来,但她似乎对孩子的困境缺乏同情。她也被以同样严厉的态度带回监狱,从公众的注视中消失,进入铁箍的大门内。目光尾随着她的那些人私下交头接耳地说:那个红字沿着监狱幽暗的过道射出了一道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