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第10/18页)
这就是我现在与之共事的那些人。我并不因为自己处于一个与我过去的习惯迥然不同的环境而不愿欣然从命,而是决心竭尽全力认真地从中获取任何能得到的利益。我曾经与布鲁克农场[15]的喜欢幻想的弟兄们一起实施过辛苦而又不切实际的计划;曾经在爱默森[16]这样一位有才智的人的微妙影响之下生活了三年;曾经与埃勒里·钱宁[17]在阿萨贝思河边,在用被伐倒的树木点燃的篝火旁,异想天开,度过一段疯狂的、自由自在的日子;曾经与索洛[18]在沃尔登——他的隐居住所谈论松树和印第安人的遗物;曾经与希拉德[19]文化的文雅产生共鸣而变得爱挑剔;曾经在朗费罗[20]的炉火旁受诗的情趣的陶冶——经历过凡此种种,终于是我运用自己天性的其他官能,以迄今为止令我没有多大胃口的食物,来滋养自己的时候了。对于一个认识奥尔科特[21]的人来说,为了变换口味,结识那位年迈的检查员也是可以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把这看作一个保持自然平衡、不缺少完整的组织所必需的基本成分的系统的证明,也就是,因为有这些值得怀念的朋友,我变得能马上与具有完全不同的品质的人交往,并对这一变化毫无怨言了。
文学,无论是它的运用还是它的目标,现在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个阶段,我关注的不是书籍——它们已经与我疏远了。天性——人性除外——从天地间演变起来的天性,在某种意义上逃避着我,而一切已被赋予精神上的意义的想象力的喜悦,也已在我的脑海中荡然无存。一种天赋,一种才能——如果它尚存的话——也是毫无生气地静置于我的体内。倘若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回忆过去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话,这一切一定含有几分悲哀和难言的沮丧。诚然,这是一种不能泰然地过很久的生活——这也许没错——否则这种生活将会使我永远变成另一个人,但不是把我改变成任何值得我改变的模样。因而,我把这种生活看作一种稍纵即逝的生活。一直有一种先知的本能、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告诉我,不用很长时间,也不论何时,只要习惯上的一个新的变化对我的利益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么这种变化就会来临。
其间,我当了税务稽查官,而且,就自己的理解所及,尽量当一名好的稽查官。一个爱思考、爱幻想而又敏感的人(如果他的品质十倍于一个稽查官应具备的品质的话),他只要愿意花心思,在任何时候都可能成为一位事务家。我的海关同事、商人以及因我的职务关系而与我有联系的船长们都把我看成一位事务家,而且很可能不知道我还有别的性格特征。我想,他们谁也没有读过我的一页作品;或者,他们即使把我的作品全部读了一遍,也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即便那些无利可图的作品是出自彭斯[22]或乔叟[23]的手笔——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跟我一样,当过海关官员——那也根本于事无补。一个渴望获得文学名望,渴望靠这种方法在世界名流中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的人,一走出自己的权利被认可的小圈子,就会发现他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和他所追求的一切,在这个圈子之外都毫无意义。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虽然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我不清楚,无论是作为告诫还是指责,自己是否特别需要这个教训,然而,无论如何我彻底地吸取了这个教训。我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一事实,但它并未使我感到痛苦,也不需要我在唉声叹气中摆脱它,因而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蛮高兴的。在文学探讨方面,那位海关官员——一个很不错的人,他与我同时上任,只是比我晚些时候离任——常常跟我讨论他最喜爱的这个或那个话题,如拿破仑或莎士比亚。还有征收员手下的小职员——一位年轻的绅士,据人们暗中传说,他有时在山姆大叔的信纸上写一些看起来像是诗歌的文字(隔几码之遥,看不大清楚)——也常常与我谈论书籍,好像我对此很精通似的。这就是我与别人的全部文化交流,但它已经完全能满足我的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