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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真是可怜又傻气,他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六月,我已完成小说初稿,觉得应当好好度个假,便收十行李,乘上单桅帆船。以往每逢夏季,我常搭这艘帆船到佛斯湾游泳,并沿着海岸驶向马赛。海风一阵阵袭来,因此帆船发动机多半时候都开着,轧嗒轧嗒地前进。我先后在戛纳、圣麦克锡和萨纳里过夜,最后抵达了土伦港。我向来对这座海港情有独钟,法国船舰赋予它浪漫又宜人的气息。我也逛不腻当地的老街,更能在码头上逗留数小时,观看那些上岸休假的水手,他们成群结伴或陪女友闲逛,居民也来回熘达,仿佛无所事事,只需享受和煦的阳光。熙熙攘攘的人潮搭着船只和游艇,前往这座辽阔海港的各个停泊点,此地俨然是世界交通的终点站。只要坐在咖啡馆中,望着熠熠的海水天光,不免让人眼花缭乱,想象自己要启程前往灿烂的海角天涯:比如说,乘着狭长的小船,登上太平洋一座椰子树环抱的珊瑚岛,或者来到仰光码头,走下舷梯,坐上人力车,抑或停泊于太子港,站在甲板观察着喧闹嘈杂、拼命打着手势的黑人。

帆船抵达时已近中午,我于下午两三点才上岸,沿着码头逛着各式店家,顺便观察身边的行人,以及咖啡馆遮篷底下的客人。忽然间,我看到了苏菲,她也同时发现了我。她微笑着打招呼,我也停下来跟她握手。她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面前摆了只空玻璃杯。

“坐下来喝杯酒吧。”她说。

“那你也来一杯。”我边说边坐了下来。

苏菲身穿法国水手的蓝白条纹运动服,以及亮红色长裤,脚踩一双凉鞋,露出擦得五颜六色的粗大脚趾。她没戴帽子,短短的鬈发淡金似银,脸上浓妆艳抹,回到了当时拉普街那副模样。由桌上的盘子看来,她应该已喝了一两杯,但人还清醒,好像也很高兴见到我。

“巴黎的大伙还好吗?”她问。

“应该都还好。上回在里兹饭店聚餐后,我就没碰到他们了。”

她从鼻孔呼出烟圈,笑了起来。

“搞半天我还是没跟拉里结婚。”

“对呀,为什么呢?”

“虽然拉里有耶稣基督的情操,我却当不成抹大拉的玛利亚,真的没办法。”

“你怎么到最后关头才改变心意呢?”

苏菲嬉皮笑脸地看着我。她傲然抬着头,扁胸窄腰,搭配这身打扮,活像个爱捣蛋的男孩。然而相较于上回她穿着红色礼服,时髦老派但气质不佳,我得承认她如今迷人得多。她的脸庞和颈部都晒得红彤彤的,麦色皮肤让两颊的脂粉和黑色眉毛更显突兀,虽然俗气却也有自身的魅力。

“想不想听我说呢?”

我点了点头。侍者送来我的啤酒和她的气泡水,她拿着余烬未灭的卡波尔烟,点燃了另一支烟。

“当时,我整整三个月都没喝酒,也没吞云吐雾。”她见我略显惊讶,不禁大笑,“不是没抽香烟,是没抽鸦片,那实在很难受。我一个人的时候,动不动就会大声尖叫,叫到房子都快塌了,嘴里念念有词:‘我熬不过去,我熬不过去。’如果拉里陪着我,状况还不算太糟,但是他只要一离开,我就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我边听边看着她,听到她说鸦片时,就更加仔细地打量她,才发现她的瞳孔缩得好小,看得出她还在抽鸦片,双眼绿得吓人。

“我的婚纱是伊莎贝尔送的,不晓得后来怎么处理。那婚纱还真漂亮。本来我们都说好了,我先去接她,再一起去莫里诺。我真的很佩服伊莎贝尔,她对衣服实在内行。我到了公寓后,管家说她匆匆忙忙地带琼恩去看牙医了,留言给我说马上会回来。我走进客厅,桌上摆着咖啡壶和杯子,就问说能不能喝杯咖啡。那阵子,咖啡是我唯一的精神食粮。管家说会替我准备,顺便拿走咖啡壶和空杯,并在盘子里留下一瓶酒。我看了看,发现是你们在里兹饭店说的波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