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3/4页)

我们就此道别。艾略特说六月底会到蔚蓝海岸,但他并没有出现。他原本已安排好把用人从巴黎送来,自己再悠闲地开车下去,抵达后一切便都已就绪,但不凑巧的是,他出发前接到伊莎贝尔的电报,说母亲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如前所述,艾略特不仅与姐姐的感情好,家族观念也深,便在瑟堡搭第一艘船返国,又从纽约回芝加哥。他写信告诉我,布雷德利太太病重,瘦得不成人形,也许能再撑几周,顶多几个月,但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有责任陪她最后一程。他说芝加哥的高温没有想象中难受,也不在意缺乏像样的社交,因为当时也无心参与。他说,美国同胞对于大萧条的反应太让他失望了,他本来以为他们懂得看开一些。艾略特说得倒容易,毕竟损失都由别人承担,而他如今坐拥过去没有的财富,恐怕没资格如此苛刻。信末,他托我捎个口信给几位朋友,还请我务必记得逢人就说明他的别墅今夏未开放的缘由。

不出一个月,我再度接到他的来信,说布雷德利太太过世了,信中字句恳切动人。我早晓得他纵然为人势利又做作得有些荒唐,本性其实善良、多情且正直,若非如此,我势必料不到这封信他会写得这般得体、真诚和朴实。信中提到,布雷德利太太的后事似乎有些紊乱。她的大儿子是外交官,由于驻日大使离任,他必须在东京担任代办,无法请假回国;小儿子在我初识布雷德利一家人时派任菲律宾,后来调回华盛顿,于国务院担任要职。他在母亲病危之时,曾偕妻同来芝加哥,但葬礼后不得不立即回华府。有鉴于此,艾略特觉得有必要留在美国办好一切后事。布雷德利太太把财产均分给了三个孩子,她在一九二九年的股灾中赔得很惨,所幸后来他们替玛文的农场找到了买主——在艾略特的信中,农场被称为“亲爱的露易莎的乡间小居”。

他写道:“一个家族沦落到变卖祖产,难免令人难过。但最近这几年,我有许多英国朋友也被迫出此下策。是故,面对无法避免的结果,我外甥和伊莎贝尔同样得勇于接受,泰然处之。这才是士绅阶级应有的担当。”

他们还卖了布雷德利太太在芝加哥的房子,也算是颇为幸运。原先有人计划把那排住屋拆掉,改建成连栋公寓大楼,但布雷德利太太顽固异常,坚决要死在自己家里,因此计划始终未付诸实施。布雷德利太太前脚才撒手人寰,开发商后脚就跑来开价,且马上获得同意。但尽管如此,遗产仍然只能让伊莎贝尔勉强度日。

股灾过后,格雷曾努力想找工作,甚至去找勉强度过金融风暴的券商,看看能否当个办公室职员,但处处碰壁。他还向老朋友发履历求职,职位薪水再卑微都无妨,但仍然石沉大海。他奋力设法停损,却一败涂地,加上焦虑不堪与遭受屈辱,终于导致精神崩溃。他开始出现剧烈的头痛,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无法动弹,头痛好不容易消退后,人却像块湿抹布,全身瘫软无力。伊莎贝尔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家搬到南卡罗莱纳州的农场,让格雷好好养病。想当初,农场靠着贩售稻米,一年可以进账十万元,如今仅剩荒芜的沼地和橡树林,顶多吸引猎野鸭的游客,却是遍寻不着买主。大萧条后,他们三不五时就会去那儿,现在打算住上一阵子,等经济情况好转且格雷找到工作再做打算。

“我绝不会允许的,”艾略特写道,“老朋友,这种生活跟猪有什么两样,伊莎贝尔没有女佣服侍,孩子没有保姆带,交给两个黑女人照顾。因此,我先让他们住进我在巴黎的公寓,待这个伟大国家的经济好转再说。我也会安排用人给他们,其实我的厨娘手艺就不错,所以应当会让她帮忙,毕竟我再找人并不难。这些开销全部由我来负担,伊莎贝尔可以把她那点收入拿来买衣服,或替家人找点乐子。这代表我会有大量时间待在蔚蓝海岸,所以啊老朋友,希望与你更常见面。照伦敦和巴黎的情况来看,我倒宁愿住在蔚蓝海岸,只有在那儿遇得到趣味相投的人。但我不时仍会去巴黎住个几天,也不介意到里兹酒吧大啖一顿。值得欣慰的是,我总算依我的意思说服了格雷和伊莎贝尔,如今只待必要事情安排妥当,就会带他们一起来。家具和画作(唉,质量拙劣且真伪难辨)再过一个礼拜就会卖掉。我觉得他们在老家一直住到最后会触景伤情,因此就先带他们到德莱克饭店同住。到了巴黎后,我会把他们安顿好,再前往蔚蓝海岸。别忘了代我向邻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