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第3/5页)

“……罗伯特· E. 李· 尤厄尔注!”

随着传讯员一声低沉的呼喊,一个小斗鸡模样的男人应声站起,大摇大摆地走向证人席。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的后脖子立刻就红了。等他转过身来宣誓的时候,我们看见他的脸也跟脖子一样红。我们还发现,他和与自己同名的那位将军毫无相似之处。他额头上竖着一蓬纤细的头发,看样子刚刚洗过,尖细的鼻子闪着油光,而且他简直说不上有下巴——他的下巴和皱巴巴的脖子连成了一体。

“……愿上帝帮助我。”他像公鸡打鸣一样念完了誓词。

任何一个和梅科姆一样大小的镇子上都有类似尤厄尔家这样的家族。不管经济怎样波动,不管是繁荣还是大萧条的低谷,他们的处境都丝毫不会改变,永远靠吃县里的救济过活。没有一个考勤员能让尤厄尔家那一大群的孩子留在学校里读书;没有一个公共卫生员能让他们家的人摆脱各种先天缺陷、形形色色的寄生虫,还有在污秽环境中免不了要染上的种种疾病。

生活在梅科姆的尤厄尔家族住在镇上的垃圾场后面,那里曾经是座黑人木屋。房屋的木板墙上加了瓦楞铁皮,房顶上的瓦是锤扁的罐头盒,所以只有它的大体形状能体现出原貌:房子呈四方形,四个小小的房间开向一条从前门直通后门的过道,整座木屋局促地坐落在四个形状不规则的石灰墩上。窗户只能算是开在墙上的几个洞,到了夏天就用油腻腻的纱布遮起来,好阻挡那一群群在垃圾堆上举行欢宴的苍蝇。

苍蝇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因为尤厄尔家的人每天都要对垃圾场来一次彻底的大扫荡,他们如此卖力换来的成果(都是不能吃的东西)散布在木屋周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孩子营造出的游戏场:充当篱笆的是树枝、扫把和工具的柄,上面顶着生锈的锤子头、缺齿的耙子头、铁锹头、斧头和刨土的镐头,用零零碎碎的带刺铁丝网缠绞在一起。篱笆围起了一个肮脏的院子,里面有一辆废弃的福特T型汽车的残骸,丢在碎石块堆上,还有一把被抛弃的牙医手术椅、一台老掉牙的冰柜,外加一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儿:旧鞋、坏了的收音机、相框和罐头瓶。在这堆破烂底下,有几只骨瘦如柴的黄毛鸡正满怀希望地东啄西啄。

然而,院子的一角让梅科姆的人们大惑不解——沿着篱笆,有六个搪瓷剥落的泔水桶一字排开,里面种着艳丽的红色天竺葵,一看便知是精心伺弄的成果,好似出自莫迪小姐之手,不过前提是莫迪小姐愿意屈尊在自家院子里种天竺葵。大家说那是属于马耶拉· 尤厄尔的。

没人说得清楚那块地盘上到底有多少孩子——有人说是六个,有人说是九个,从他家房前经过的人总能看到窗前挤着几张脏兮兮的小脸。除了圣诞节,平日里很少有人打这儿经过,因为在圣诞节期间,教堂要来送慈善篮,此外,梅科姆镇的镇长还号召大家自己来扔圣诞树和垃圾,好减轻垃圾工的负担。

去年圣诞节,阿迪克斯响应镇长的号召,自己来扔圣诞树,把我和杰姆也带上了。从高速路上下来是一条土路,经过垃圾场,通向一个小小的黑人村,离尤厄尔家约摸有五百米远。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车倒回高速路上,或者一直开到底再掉头,人们多半都会开到黑人的前院去掉头。在十二月寒冷的黄昏时分,淡蓝色的炊烟从一座座小木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屋里的炉火把门洞映得黄澄澄的,让木屋看起来又整洁又舒适。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烤鸡和干煎熏猪肉就像傍晚的空气一样松脆。我和杰姆能嗅到炖松鼠的香味,不过只有像阿迪克斯这样在乡下生活过很多年头的人才能分辨出炖负鼠和兔子的味道。当我们开车再次经过尤厄尔家的时候,这些香味都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