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10页)

至于目前为了日寇的封锁海口,以及交通困难之故,茶销势较黯淡,若干机构本身欠健全,人事须调整等等,这是战时以及过渡时代的必然的现象。将来各位同学都能到社会去出膺艰巨,整个的社会都可予以改造,区区恶劣的环境是不旋度就可予以廓清的,何况我们不是有一件法宝“复旦精神”么?一切都待同学们的努力。

杭汉正看到这里,觉得身边有些动静。抬起头来,却见走过来一个衣衫褴楼的川中男子,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头上包一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啪子,腋下夹着几杯七八尺长的水烟袋,正在竹椅间凄凄惶惶地张望着。杭汉初到此地时,不知道这也是一碗不得已的饭,和叫花子的区别其实也是不大的了。原来这些人见了有人想抽烟,就急忙地递过这长杆子水烟袋,然后就蹲在地上不停地给那抽烟的装烟点火,以此赚些蝇头微利。也许此人看到了杭汉同情的目光,以为他会是他的一个主顾吧,果断地就朝杭汉走了过来,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杭汉身下,把那长烟袋就塞了过来。

杭汉吓了一跳,连忙就站了起来,摇着手说:“对不起,我是不抽烟的,对不起,我是不抽烟的。”

他越对不起,那人就越发坐在杭汉脚下不动,用一种近乎麻木反而更显无比哀怨的神情看着杭汉,仿佛无声地责备着杭汉的“对不起”。杭汉正不知所措呢,身边就有了银铃摇动一般的笑声了:“看把你吓的,不就是不会抽烟吗?”

杭汉喜出望外地叫道:“小姑妈,我真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呢。”

站在杭汉面前的,正是杭家女儿杭寄草。她还是那么神采飞扬,战争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的容颜和精神。她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枚角子,扔给杭汉,又对着那坐在地上的可怜人儿努努嘴。杭汉明白了,连忙说:“我有,我有。”就又掏出几个角子,加在一起,给了那人,那人这才千恩万谢地夹着烟袋走了。寄草看着那人的背影说:“汉儿,你可千万不能吸这种烟袋,听人说那些烟里可是掺着鸦片的,一上病可就不得了。”

杭汉笑笑,就坐下了。几年没见小姑妈了,但小姑妈还是小姑妈,教导她的侄儿们,依旧是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天职啊……在雾都重庆的大排档一般的大茶馆里,姑侄俩平静地坐着说话。

“你可真会挑地方,你离学校那么近,离我那个保育院可就远了。”

“这可不是我挑的,是父亲通知我的。他那个家,其实离我们复旦就是不远的,只是我从来没去过罢了。”杭汉解释道……“一人说话的地方啊。哎,我告诉你,我可是我不管什么空袭啊,官方啊……”杭汉笑了,他知道小姑妈指的是门口那副对联。

寄草可不笑,一脸的认真,说:“真的,你爸爸怎么不约我们到嘉陵江边的茶馆去——”她轻轻地唱了起来:那一天,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

我仿佛闻到了故乡泥土的芳香……她唱的是著名的抗日歌曲《嘉陵江上》,大家都还熟悉。问题是她旁若无人的突如其来的即兴发挥,总让杭汉吃惊。

寄草又说:“嘉陵江边茶楼有一副对联,那才叫棒——楼外是五百里嘉陵非道子一枝笔画不出,胸中有几千年历史凭卢全七碗茶引出来。”

“!”

“好在哪里?”

“这得由你说。”

“面对茶楼外滔滔不息、绵延数百里的嘉陵江,谁不唱叹当年吴道子一日而毕五百里嘉陵江水的气魄,谁能不想到这逝者如斯夫的历史长河呢?”寄草像一个男人一样地赞叹着。她依然饶舌。每一次和杭汉见面,她都说个没完,杭汉却学会了倾听。他守口如瓶,他不能告诉她,她的嘉草姐姐是怎么死的,她的绿爱妈妈是怎么死的。他和父亲嘉平,早已和远在江南的伯父嘉和商定,不再把这一切的真相告诉家里的其他人,直到今天,寄草还以为姐姐和妈妈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