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第5/12页)
她布置好灵堂之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卫生员刚才帮她摆东西,这时低声对她说:“应当将卡拉望拉走。”她点了点头,走到一直跪着哭泣的丈夫旁边,同舍奈先生每人架一条胳膊,将他搀起来。
两人先扶他坐到椅子上。他妻子吻了吻他的额头,便开导他。卫生员也从旁帮腔,劝他认命节哀,要坚强,要振作起来,说的那些话,全是人在大灾大难中办不到的。接着,两人又把他搀走。
他跟个胖孩子似的,抽抽噎噎,浑身软塌塌的,双臂耷拉着,两条腿绵软无力;他走下楼,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机械地迈脚步。
他们扶他坐到他吃饭的专座,面前还放着几乎空了的餐盘,汤匙仍浸在剩下的汤里。他坐在扶手椅上一动不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酒杯,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卡拉望太太在角落里同医生谈话,打听要办什么手续,全面了解办丧事的通常做法。舍奈先生好像期待什么事情,最后,他抓起帽子,说他尚未吃饭,躬了躬身表示要走。卡拉望太太高声说道:
“怎么,您还没有吃晚饭吗?那就在这儿吃吧,大夫,就在这儿吃吧!有什么吃什么,不必客气;要知道,我们也吃不了多少。”
大夫婉言谢绝,卡拉望太太坚持留客:
“您这是怎么说的,还是留下吧。在这种时候,有朋友在身边就好过多了;再说,您劝劝我丈夫,他也许会吃点东西;他真需要添点儿气力。”
大夫躬身从命,将帽子放到一件家具上,答道:“既然这样,太太,我就只好领情了。”
卡拉望太太向吓昏了头的罗萨莉吩咐几句话,也坐到饭桌前,说是要“陪陪大夫,也装样子吃点东西”。
他们又喝了已经凉了的汤。舍奈先生又添了一次。接着端来一盘里昂风味的牛肚,飘散一股洋葱的香味,卡拉望太太也决定尝一尝。“好极了。”大夫说道。卡拉望太太笑了笑,说道:“对吧?”然后扭头对丈夫说:“你也吃点儿吧,我可怜的阿弗雷德,肚子里哪怕少垫点儿东西也好啊,想想吧,你还要熬夜呢!”
卡拉望温顺地拿过餐盘,然后吃起来,现在他事事顺从,既不抵制也不思考,就是让他上床睡觉他也会照办。
“大夫”自己动手,往盘子里添了三次;卡拉望太太则不时地用叉子叉一大块牛肚,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吃下去。
又端上满满一盆通心粉,“大夫”喃喃说道:“嘿!这真是好东西。”这回,卡拉望太太给每人盛了一份儿,连孩子的碟子都装满了。两个孩子呼噜呼噜吃起来,他们还趁没人管,喝起原汁葡萄酒,又在桌子下面相互踢起来。
舍奈先生想起罗西尼爱吃意大利通心粉,就突然说道:“嗬!还挺押韵呢,可以写一首诗嘛,就这样开头:
音乐大师罗西尼
爱吃通心粉条子……”
没人听他说。卡拉望太太忽然有了心事,要考虑这场变故会引起的各种后果;她丈夫则揪面包搓成一个个小球,摆在餐桌上,然后呆呆地盯着看。他嗓子眼干得火烧火燎,一次次拿起斟满葡萄酒的杯子;经受这场打击,又过度悲痛,他的头脑本来就乱了,现在更是飘飘忽忽,就像在饭后艰难消化时突然产生的眩晕中飞舞。
“大夫”喝起酒来像个无底洞,显然已经醉了。卡拉望太太焦躁不安,意乱心烦,这是一阵神经紧张之后的必然反应,她虽然只喝了清水,但是脑袋也有点发晕了。
舍奈先生开始讲述几户人家死了人的情景,在他看来简直不通情理。因为,巴黎这一带郊区,住的全是从外地迁徙来的人,他们还保留乡下人对死者的那种冷漠态度,死的哪怕是亲爹亲娘。——那种不敬的态度,那种无意识的残忍无情,在乡下极为寻常,而在巴黎市内则十分罕见。他说道:“喏,就在上周,普托街来人请我去。我急忙赶去,一看病人已经咽了气;可是家属呢,却在床榻旁边,从容地喝酒,要喝完头天为满足临终的人而买的一瓶茴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