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4/19页)

此公身材矮小,挺个球状的大肚子,肩头顶着鬓髯灰白的一张红赤赤的脸。

他的老婆则人高马大,麻利果断,说话嗓门又高,遇事又能当机立断,在店铺里代表着秩序;而老公则凭着插科打诨,给店铺增添活跃的气氛。

挨着这对夫妇坐的一位更有派头,出身阶层要高一等,他就是卡雷-拉马东先生,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在棉纺行业名望很高,开了三座纺织厂,授予荣誉团骑士称号,又是省议会的议员。在整个帝国时期(注:指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1852-1870)。),他一直是善意的反对派首领,唯一的宗旨就是先攻后和,拿他本人的话来说,也就是拿武器虚晃几招,然后要价高些,再附和多数派的主张。卡雷-拉马东太太比丈夫年轻得多,成为鲁昂驻军的那些贵族军官的安慰。

她坐在丈夫的对面,身子蜷缩在毛皮大衣里,显得那么娇小,那么可爱,那么秀美;她瞧着这破破烂烂的车厢,眼里充满了沮丧的神情。

坐在她身旁的是于贝尔·德·布雷维尔伯爵和夫人,这是诺曼底最古老、最高贵的姓氏。伯爵是个派头十足的老绅士,并且着意修饰,竭力突出他的相貌与亨利四世国王的相似之点;根据他的家族引以为荣的一种传说,亨利四世曾使布雷维尔家族的一名女子怀了身孕,那女子的丈夫便得以晋升伯爵,并擢升为省督。

在省议会里,于贝尔伯爵跟卡雷-拉马尔先生是同僚,不过他在省里代表奥尔良保王党。他同南特城一个小船主女儿是如何结为良缘的,这始终是个谜。伯爵夫人也的确雍容华贵,比谁都善于应酬,据传她曾得到路易·菲力浦(注:路易·菲力浦(1773-1850),奥尔良公爵,后为法国国王(1830-1848)。)的一名公子的垂爱,因而整个贵族阶层都趋之若鹜,她的沙龙在当地也首屈一指,是唯一保留昔日风流情调的场所,一般人是难得进去的。

布雷维尔家庭拥有的全是不动产业,据说每年收入高达五十万法郎。

上述六人是这辆车旅客的核心,是社会上收入稳定、生活平静、有权有势的阶层,同时也是信奉宗教、讲究道德、有威望的正人君子。

也是巧得出奇,所有女客都坐在同一条长椅上;伯爵夫人旁边还坐着两名修女,她们掐着长串念珠,口中咕哝着《圣父经》和《圣母经》。一位是老修女,满脸麻坑,就好像迎面贴近中了一排霰弹似的。另一位修女身体极其羸弱,一张病容的俏脸长在痨病胸脯的上面:这样的胸脯受贪婪信念的啮食,能使人情愿殉教并产生宗教幻象。

这两位修女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男的谁都认识,人称民主家高奴代,是上流社会人士最怕的人。二十年来,他泡在具有民主风味的所有咖啡馆里,在啤酒杯中浸染他那棕红色的胡子。他和弟兄朋友们,吃光了他那当糖果商的父亲给他留下的可观的财产,便急不可待地盼着共和国的诞生,以期获得他为革命干了那么多啤酒之后应有的地位。9月4日(注:1970年,拿破仑三世在普法战争中惨败,9月4日巴黎爆发革命,推翻第二帝国,成立第三共和国。)那天,也许有人故意捉弄他,他真以为自己被任命为省督,不料走马上任时,成为办公室唯一主人的那些侍役,却不肯承认他的资格,逼得他退避三舍了。其实,他是个挺厚道的家伙,乐于助人,而并无害人之心,于是他又以无比的热忱,全力组织守土的防务,动员百姓在平野上挖了许多坑,砍倒附近林子中的所有小树,在每条路上都布下了陷阱。他对自己营建的这些防御工事非常满意,等敌军快要开到时,他就急忙撤回城里了。现在他又想,勒阿弗尔更需要他,那里亟待建造新的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