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第2/3页)
"要不,它会干扰我的工作的,"他告诉菲利普说。
"什么工作?"菲利普没好声气地问道。
"我的精神生活呗,"海沃德答道。
接着他数说起那位日内瓦教授艾米尔的种种风流韵事。他的聪明睿智使他完全有可能取得成就,但他终究一事无成。直到这位教授寿终上寝时,他为什么会失败以及为什么要为自己开脱这两个疑问,在从他的文件堆里找出的那本记载详尽、语颇隽永的日记里立刻得到了答案。说罢,海沃德脸上泛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
但是,海沃德居然还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书籍来了。他的情趣风雅,眼光敏锐。他耽于幻想的豪兴不衰,幻想成了他引以为乐的伙伴。其实,幻想对他毫无意义,因为幻想对他从没发生过什么影响。但是他却像对待拍卖行里的瓷器一样对待幻想,怀着对瓷器的外表及其光泽的浓厚兴趣摆弄着它,在脑海里掂量着它的价格,最后把它收进箱子,从此再不加以理会。
然而,作出重大发现的却正足海沃德。一天黄昏时分,在作了一定的准备之后,他把菲利普和劳森带至一家坐落在比克大街上的酒菜馆。这家馆子享有盛誉,不只是因为店面堂皇及其悠久的历史--它使人怀念那些发人遐思蹁跹的十八世纪的荣耀事迹--且还因为这里备有全伦敦最佳的鼻烟。这里的混合甜饮料尤为著名。海沃德把他们俩领进一个狭长的大房间。这儿,光线朦胧,装饰华丽,墙上悬挂着巨幅裸体女人像:均是海登派的巨幅寓言画。但是,缭绕的烟雾、弥漫的空气和伦敦特有的气氛,使得画中人个个丰姿秀逸、栩栩如生,仿佛她们历来就是这儿的主人似的。那黝黑的镶板、厚实的光泽黯淡的烫金檐口以及红木桌于,这一切给房间以一种豪华的气派;沿墙排列的一张张皮椅,既柔软又舒适。正对房门的桌上摆着一只公羊头,里面盛有该店遐迩闻名的鼻烟。他们要了混合甜饮料,在一起开怀畅饮。这是种热气腾腾的掺有朗姆酒的甜饮料。要写出这种饮料的妙处,手中的拙笔不禁打颤。这段文字,字眼严肃,词藻平庸,根本不足以表情达意;而浮华的措辞,珠光闪烁而引人入胜的言词一向是用来描绘激动不已的想象力的。这饮料使热血沸腾,使头脑清新,使人感到心旷神怡(它使心灵里充满健康舒憩之感),使人情趣横溢,令人乐意领略旁人的机智。它像音乐那样捉摸不定,却又像数学那样精确细密。这种饮料只有其中一个特性还能同其他东西作一比较:即它有一种好心肠的温暖。但是,它的滋味、气味及其给人的感受,却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查尔斯·拉姆用其无穷的机智来写的话,完全可能描绘出一幅当时的令人陶醉的风俗画;要是拜伦伯爵在其《唐·璜》的一节诗里来描述这一难以言表的事儿,他会写得字字珠玑,异常雄伟壮丽;奥斯卡·王尔德把伊斯法罕的珠宝倾注在拜占庭的织锦上的话,兴许对能把它塑造成一个乱人心思的美人。想到这里,眼前不觉疑真疑幻地晃动着伊拉加巴拉的宴会上觥筹交错的情景;耳畔回响起德彪西的一曲曲幽咽的谐调,调中还透出丝丝被遗忘的一代存放旧衣、皱领、长统袜和紧身衣的衣柜所发出的夹杂着霉味却芬芳的传奇气息,迎面飘来深壑幽谷中的百合花的清香和茄达干酿的芳香。我不禁头晕目眩起来。
海沃德在街上邂逅他在剑桥大学时的一位名叫马卡利斯特的同窗,通过他,才发现了这家专售这种名贵的混合酒的酒菜馆。马卡利斯待既是交易所经纪人,又是个哲学家。每个星期,他都得光顾一次这家酒菜馆。于是,隔了没多久,菲利普、劳森和海沃德每逢星期二晚上必定聚首一次。生活方式的改变使得他们经常光顾这家酒菜馆。这对喜于交谈的人们来说,倒也不无禅益。马卡利斯特其人,大骨骼,身板宽阔,相比之下,个头却显得太矮了,一张宽大的脸上肉滚滚的,说起话来总是柔声细气的。他是康德的弟干涸而总是从纯理性的观点出发看待一切事物u他就喜欢阐发自己的学说。菲利普怀着浓厚的兴趣谛听着,因为他早就认为世间再也没有别的学说比形而上学更能激起他的兴趣。不过,他对形而上学在解决人生事务方面是否有效还不那么有把握。他在布莱克斯泰勃冥思苦索而得出的那个小小的、巧妙的思想体系,看来在他迷恋米尔德丽德期间,并没有起什么影响。他不能确信理性在处理人生事务方面会有多大的禅益。在他看来,生活毕竞是生活,有其自身的规律。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先前那种左右着他一切言行的情感的威力,以及他对此束手无策,犹如他周身被绳索死死捆在地上一般。他从书中懂得了不少道理,可却只会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对事物作出判断(他不知道自己跟别人是否有所不同)。他采取行动,从不权衡行动的利弊,也从不考虑其利害得失。但是,他始终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驱使着自己向前。他行动起来不是半心半意,而是全力以赴。那股左右着一切的力量看来与理性根本不搭界:理性的作用不过是向他指出获得他心心念念想获得的东西的途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