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冬天的湖(第5/8页)
“另外,用现在的眼光,已经不能正确判断过去的回忆了。一般来说,过去的事往往是令人怀念的。”
“是啊。”品子直率地点了点头,“眼下您的痛苦,要成为昔日令人怀念的回忆,得经历万水千山啊。”
“万水千山?”品子这种说法让波子嫣然一笑,“经历万水千山的是品子嘛。”
品子沉默不语。
“假使没有战争,这会儿你可能在英国或法国的芭蕾舞学校跳舞啦……”
那时在皇宫护城河畔,波子曾对竹原说过“或许我也跟着去了”。她现在没有对品子说。
“战争严重地耽误了我的学习。即使妈妈把全部精力都扑上去,但要取得成功,恐怕也得等到我的孩子那一代了。在日本,要出一个独当一面的芭蕾舞演员,也许要花三代人的心血吧?”
“没有的事。你这代就行。”
波子用力地摇了摇头。品子垂下眼帘说:
“我是不生孩子的。我是这样想的,在实现世界和平以前,绝对不生孩子。”
“哦?”
波子好像挨了当头一棒,望了望品子。
“不要随便说什么绝对啦、坚决啦之类的话,品子……那不是战时用语吗!”波子半责备半开玩笑地说,“叫妈好不担心。”
“哟,我只说过这么一次,没有随便说嘛。”
“在电车上突然宣称什么在实现世界和平以前,品子绝对不生孩子,妈妈自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么,我换个说法。品子我要独身跳舞,等待世界和平的到来。妈妈,这样可以了吧?”
“这简直是天照皇大神宫教式的辩解。”
波子把话题岔开。她还没有悟透品子的真意,品子的话依然留在她心坎上。
品子是不是害怕在牛车上生孩子的日子也会降临到日本呢?或是她把香山埋在心底,她所谓等待和平,意味着等待香山呢?
从品子的谈吐中,波子显然也明白,香山成了品子爱的回忆。这个回忆现在还在她心中盘旋,并不是作为回忆让它过去了。波子自己对竹原的回忆也有切身的体会。她现在更加体会到少女爱的回忆是多么不易拂去啊。品子爱的回忆,之所以还是平静的回忆,也许是由于品子还没有同别的男人结合。毋宁说品子结了婚,更能唤起对香山寂寥的回忆。二十年后说不定……波子以自身作比较,这样想。
昨天晚上友子的坦白,是否也对品子起了点火的作用呢?今天从一大早起,品子就对母亲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话。
波子听品子说“在日本,要出一个独当一面的芭蕾舞演员,也许要花三代人的心血”,不禁吓了一跳。
品子所说的“战争期间咱们家更和睦”,这是由于受到粮食奇缺和生命危险的威胁,家庭小,彼此能抱成团。而波子对丈夫不断产生疑惑,越来越失望,也是战败后的事。父母之间的隔阂也波及了品子和高男。波子难过极了。品子说“那时纵令国家破亡,家庭也没有崩溃”,这倒是不假。
波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品子又在想什么呢?
“朝鲜的崔承喜现在怎么样了?”
“崔承喜?”
“她也是革命的孩子啊。据说朝鲜战争爆发前,她到朝鲜去了,也许已是革命的母亲了。品子观赏崔承喜的首次舞蹈会,同塔玛拉·托玛诺娃在上海观看安娜·巴甫洛娃的舞蹈差不多是一个年龄吧。”
“对,那是在昭和九年或十年吧。那时妈妈惊呆了。无言的舞蹈使我感到了朝鲜民族的反抗和愤怒。那舞蹈是激烈的,豪放的,好像在燃烧,在挣扎。”
“品子记得最清楚的,大概是崔承喜红得发紫以后的事吧?她顷刻之间红起来了……不过,在歌舞伎座和东京剧场的表演会上,去观赏的阔气的人也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