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 五(第3/8页)
江口老人吃了一惊,不过他寻思,说不定这是由于姑娘们也知道福良老人猝死的关系吧。
“请吧。”女人说着走开了。
江口打开杉木门,初来乍到时的那股好奇或羞耻感,已经变得迟钝了,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这也是来见习的吗?”
但是,这个姑娘与先前见习的那个“小姑娘”不一样,这姑娘显得很粗野。她的粗野姿态,使江口老人把福良老人的死几乎忘却得一干二净。两个姑娘挨在一起,靠近入门处的就是这个姑娘,她熟睡着。大概是不习惯老人爱用的电热毯,或是她体内充满温暖,不把寒冬之夜当回事,姑娘把被子蹬到心窝下,睡成大字形。仰面朝天,两只胳膊尽量伸张。她的乳晕大,而且呈紫黑色。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光落在深红色帷幔上,映着她的乳晕,色泽并不美,从脖子到胸脯的色泽也谈不上美,却是又黑又亮。似乎有点狐臭。
“这就是生命吧!”江口喃喃自语。这样一个姑娘给六十七岁的老人带来了活力。江口有点怀疑这个姑娘是不是日本人。看上去一些特征表明她才十几岁,乳房大,乳头却没有鼓出来。虽然不胖,身体却长得很结实。
“唔。”老人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手指长,指甲也很长。身体一定也像时兴的那样修长吧。她究竟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会说什么样的话呢?江口喜欢听广播和电视里好几个女人的声音,当这些女演员出现时,他曾把眼睛闭上,只听她们的声音。老人很想听听这个熟睡的姑娘的声音,这种诱惑越发强烈了。此刻绝不会醒过来的姑娘怎么可能有意识地说话呢。怎样做才能让她说梦话呢?当然,说梦话的声音与平常的不同。再说,女人一般都有几种语调,不过这个姑娘大概只会用一种声音说话吧。从她的睡相也可以看出,她保持自然的粗野,没有装腔作势。
江口老人坐起身来,抚弄着姑娘长长的指甲。指甲这种东西竟这么硬呀。这就是强健而年轻的指甲吗?指甲下面的血色是这么鲜艳。此前他没有注意到,姑娘脖子上戴了一条很细的金项链。老人莞尔一笑。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她竟露出胸脯,而且前额发际还在冒汗。江口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给她擦了擦汗。手绢沾上了浓浓的气味。连姑娘的腋下也擦拭了。他不能把这条手绢带回家,所以把它揉成团扔在房间的犄角里。
“哎呀,她抹了口红。”江口嘟囔着说。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个姑娘抹口红的样子也招人笑。江口老人望了望姑娘,自言自语说:“她做过唇裂手术呀。”
老人把扔掉的手绢又捡了回来,揩了揩姑娘的嘴唇。那不是做过唇裂手术的痕迹。她那上唇只有中间部位高出来,那种富士山形的轮廓特别鲜明好看。意外地招人爱怜。
江口老人蓦地想起四十多年前的接吻。他站在那姑娘面前,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突然靠近她的嘴唇。姑娘把脸向右边闪过去,又向左边躲开。
“不要,不要,我不嘛。”姑娘说。
“好了,吻了。”
“我没有吻呀。”
江口揩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让她看看沾着点口红的手绢,说:
“不是已经吻过了吗?瞧……”
姑娘把手绢拿过来看了看,一声不吭地揣到自己的手提包里。
“我没有吻呀。”姑娘说着低下头来,噙着眼泪,缄口不语。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姑娘后来是怎样处理那条手绢的?不,比手绢更重要的是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姑娘是否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少年,江口老人全然忘却了当年那个姑娘,看到熟睡姑娘那美丽的山形上唇才想起来。江口心想,如果把手绢放在熟睡姑娘的枕边,手绢上沾有口红,姑娘自己的口红又褪了色,待到她醒过来,会不会想自己还是被人偷偷吻了呢?当然,在这家里,接吻这种事无疑是客人的自由,不属禁止之列。耄耋之年的人再怎么老糊涂也是会接吻的。只是这里的姑娘绝不躲避,也绝不会知道而已。睡着的嘴唇是冰凉的,也许还有点湿润。亲吻所爱女尸的嘴唇,不是更能传递情感的战栗吗?江口一想到来这里的老人们那可怜的衰老,就更涌不起这种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