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页)
“我也是,但如果对人有好处……”范妮是特别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我主福特——或者说我主弗洛伊德18。每当谈及心理学上的问题时,出于某种高深莫测的原因,我主福特总称自己为弗洛伊德——我主弗洛伊德最先向我们昭示了家庭生活中存在的可怕危险。这个世界遍地都是父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悲苦和不幸;这个世界遍地都是母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虐待狂、贞操癖等形形色色的心理变态;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兄弟、姐妹、叔伯、姑婶,所以也就随处可见疯狂和自杀。
“但在萨摩亚19的野蛮人中,在新几内亚附近的一些岛屿……”
热带的阳光犹如温暖的蜜糖,洒在赤身裸体在芙蓉花丛中嬉戏的孩子身上。那边有二十座棕榈叶搭成茅屋,他们可以拿任何一个当成自己的家。在特洛布利安20人心目中,怀孕是祖先的鬼魂在作祟,根本没有人听过“父亲”这个字眼。
“物极则必反。”主宰说,“这是天经地义的。”
“韦尔斯医生说,现在做三个月的代孕,对我今后三四年的健康至关重要。”
“呃,但愿他说的没错。”列宁娜说,“可是,范妮,你真想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都不打算……”
“哦,亲爱的,怎么会呢?只不过一两星期罢了。晚上我可以在俱乐部打打音乐桥牌打发时间嘛。你是不是要出去?”
列宁娜点了点头。
“和谁?”
“亨利·福斯特。”
“又是他?”范妮像月亮一样和蔼善良的脸庞,露出一种痛心、惊讶且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你的意思,你还打算跟亨利·福斯特出去喽?”
母亲和父亲,兄弟和姐妹。还有丈夫、妻子、情人。还有一夫一妻制和风流韵事。
“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穆斯塔法·蒙德说。
学生们摇了摇头。
家庭,一夫一妻制,风流韵事,都是排斥他人的,冲动和精力只有一条狭窄的宣泄渠道。
“但,人人属我,我属人人。”他最后引用了一句睡眠教育的格言。
学生们点点头,对这句在黑暗中重复了六万二千次以上的话绝对表示赞同。这句话不但千真万确,而且是不证自明,不言而喻,无可争辩的。
“可是,”列宁娜不以为然地说,“我和亨利在一起才四个月而已。”
“才四个月而已!说得好听!还有,”范妮指指点点地接着说道,“这四个月里除了亨利就没别人了。是不是?”
列宁娜臊得面红耳赤,但眼神和说话的口气仍有点不服气。“没错,确实没别人。”她近乎粗鲁地回答道,“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有别人。”
“哦,她居然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有别人。”范妮将列宁娜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对列宁娜身后某个看不见的人讲话。接着,她突然换了种口气说:“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小心才是。老是跟一个男人没完没了地混,实在是不像话。要是你已经四十岁了,哪怕是三十五岁呢,那还没啥说的。可是在你这个年纪,列宁娜!不行,真的不行。再说,你也知道,主任是强烈反对腻腻歪歪、拖泥带水的感情的。四个月只跟亨利·福斯特混,而排斥别的男人——哎呀!要是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气疯的……”
“想一下水管里承受压力的水吧。”学生们想了想。“如果我把水管戳破一个地方,”主宰说,“水管里的水就会一下子喷射而出!”
他把水管戳了二十个洞,于是二十个小喷泉像撒尿一样喷涌而出。
“好宝宝,好宝宝……!”
“母亲!”疯狂是极易传染的。
“亲爱的,我唯一的、宝贝、宝贝……”
母亲、一夫一妻、风流韵事。喷泉高高地喷涌,而且是飞沫四溅的疯狂喷射。冲动只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亲爱的,好宝宝。难怪那些可怜的准现代人会发疯,作恶,受苦。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不允许他们舒舒服服地做事,不允许他们神志清晰,品德高尚,快乐幸福。母亲和情人,未被制约去服从的种种禁令,种种诱惑及孤独悔恨,种种疾病及无休止的孤绝痛苦,种种不确定性及贫困——这些都迫使他们去强烈地感受。既然要去强烈地感受(更有甚者,是在孤独中,在无望的个人孤寂中,去强烈感受),他们又怎能安享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