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的星期天(第3/4页)
不过我还是忍住冲动,听她收割完《扬基歌》里的最后一捆秋天的麦子。
一曲终了,我便不吐不快:“您的演奏美极了。”
我如释重负,身子似乎轻了三十磅。
妇人点点头,开始弹奏《岸边夏日》。瞬息间,她的手指便在琴弦上编织好了一件细纱巾。
“您的演奏真是美极了。”话音刚落,我的身子又好像轻了二十磅。
“如果你也弹了四十年竖琴,”她说,“你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您的演奏好得可以去剧院演出了。”
“算了吧!”她的手就像两只麻雀在织布机上啄个不停,“为什么我要加入交响乐团或者乐队?”
“因为那是些室内工作。”我说道。
“我的父亲,”她说着,双手在琴弦上若即若离,“制作了这架竖琴。他弹得很好,也把这技艺传授给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说,千万要远离有屋顶的地方。”
老妇人眨着眼回忆。“父亲说,在剧院的前门、后门或者周围,都可以弹琴,可就是不能在令音乐窒息的地方演奏,那就像在棺材里弹竖琴!”
“雨水不会弄坏你的乐器吗?”
“父亲告诉我,室内的燥热与潮气会损坏竖琴。而任由竖琴在室外吐纳呼吸,它会从空气中学到最优美的旋律和格调。父亲还说,倘若听众们买了票,而你不去迎合他们的心思,不去费心取悦他们,这些人就会大吵大嚷。父亲说,我们不齿于低三下四,而听众们总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在道旁演奏吧,如果行人喜欢你的歌,他们会为你喝彩!那些不喜欢你曲子的人,也会自此远远离开。这样的话,女儿,你只会遇见那些生来与你意气相投的朋友。如果可以选择街头清新的空气,选择和永恒的天使们在一起,又何必和妖魔鬼怪待在屋子里呢?”
她第一次朝我瞥了一眼,就像一个刚从暗室里出来的人,眯着眼睛。“你是谁?”她发问,“你打开了我的话匣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分钟之前,我刚到这个街角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我说道,“我本来准备造访纳尔逊纪念柱,在剧院排队,一边排队一边吵,一边抹泪一边骂。”
“可你没有这样。”她的双手又弹奏起一首冗长的曲子,“你为什么改了主意?”
“是你。”我说。
我的话让她突然神情大变。
“我?”她问道。
“你让我这一天焕发了光彩,你的琴声犹如当头棒喝,让我意识到生活欢腾而喜悦。”
“我还有这本事?”
我第一次听见几个弹错的音符。
“或者这么说,你的双手能自动弹奏,不需要你的指挥。”
“这就像洗衣服一样,衣服脏了就洗一洗。”
这话让我再度感到四肢犹如铅坠。
“不是的!”我说,“为什么我们这些路人能从音乐中得到快乐,而你却不能?”
她歪着脑袋,双手的动作缓缓停了。“你为什么要来关心我快不快乐?”
我站在她的面前,不知是否应该把酒馆里老人说的话告诉她。我应该说说迄今在心里堆积如山的美好,我挥舞着沙铲,只能一点一滴将它们回馈给世界。我该感激在舞台和银幕上登场的那些人,他们曾让我欢笑哭泣,赐予我生命的动力。诚然如此,我却无法在幽暗的剧院中对舞台上的他们呼喊“若你们需要帮助,我愿伸出援手!”我应该向她讲述十年前在公交车上碰见的那个风趣男子,他从最后一排传来的笑声感染了每个人,让大家其乐融融。但是没有谁鼓起勇气喊住他,拉着他的胳膊说:“哦,朋友,谢谢你的热情欢笑,愿神赐福于你。”我是否应该告诉她,她只是我这一大笔拖欠已久、早应偿还的账单的一部分?不,这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