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的星期天(第2/4页)

“是这样。”

“不过,你会为每天的落日而感谢谁呢?现在,你可别在这酒吧里扯到上帝!任何赞誉对他而言都微不足道。小伙子,我们应当拉住那些生命过客,拍着他们的后背感谢他们。向今早微弱的晨曦道声感谢,对路旁的一点小花,还有那些风中摇摆的小草千恩万谢。所有这些都是恩赐,谁能否认呢?”

“那当然。”我说道。

“你是否曾在某个午夜醒来,透过窗子感受到久违的温暖,第一次察觉到夏天的来临?你可曾摇醒自己的妻子,告诉她你对她的感激之情?不,你只是像个傻瓜一样躺在那里,自怨自艾,还埋怨那姗姗来迟的夏日!现在,你了解我的状况了吗?”

“明白了。”我说。

“难道你的内心不会因此万分愧疚吗?你不会被罪责压得直不起腰来?你从生命中掠夺了所有的美好,却分文不舍。这些美好的馈赠躲在你那肮脏身体的某个角落,照亮你的灵魂,它们让每个春夏秋冬更加美好舒适。就连眼前这具健康结实的身体也都是上天赐予的,你却觉得为这些财富感谢他人是愚蠢的。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守财奴,我们难道要攒着自己的感恩之情,从来不将它表达出来?难道我们不会在某天颓然倒地死去,尸骸干枯腐朽吗?”

“我没想过——”

“想想吧,伙计!”他大声说道,“你是美国人,年纪还轻,没错吧?你与我难道不是生来就得到了同样的自然恩赐吗?你只缺少了对某时某处某人的谦卑感谢,你身子变胖了,却觉得喘不过气来。年轻人,在你变成一具行尸之前,快行动吧!”

说完,他便陷入沉思中,杯中的爱尔兰啤酒沿着他的上唇,缓缓浸透了他的须髭。

我从酒吧离开,步入星期天的空气中。

我停下来,看着那灰石街道,还有那灰石般的云朵,看着那些冻僵的人们穿梭不停,从嘴里呼出灰石般的白雾。

今天啊,我想,所有没说出的感谢都被你记起来了。它们解开你的鞋带,挠着你的胡子,让你寸步难行。愿老天庇佑所有还没还清恩情的负债人。

我像个倒霉的风向标,在迟滞的风中慢慢旋转。我静静地伫立倾听。

似乎风向有变化了,风现在从英国西南部吹过来,伴着一阵悸动与欣喜—那是竖琴的吟唱。

“好吧。”我喃喃地说。

就像拔开软木塞一样,所有沉重的灰色海水都顺流而下,从我鞋底的洞里消散无踪,悲伤也随之流逝。

我转过了街角。

那儿坐一位小个子妇人,还不如她的竖琴一半高。她伸出手拨动颤抖的琴弦,像个想要感受一场澄澈小雨的孩童。

琴弦迷乱,琴音就像不平静的海水,荡漾的浪涛轻拍着岸边。一首《男孩丹尼》应弦而作,继而登场的是《身穿绿衣》,然后是那首《我家在利默里克镇,我叫肖恩·利亚姆》以及《最喧哗的梦醒时分》。竖琴的声音宛如香槟酒倾泻进玻璃杯,水珠打在你的眼睑上,轻轻溅在你的眉弓上,将你惊醒。

那感觉就像西班牙橙花在我齿颊上开放,让我每次呼吸都带着香气。我的双脚躲在鞋子里,踏着小碎步,偷偷跳起舞来。

竖琴奏起《扬基歌》。那旋律惹人心伤。

看样子,她眼里根本没有那架竖琴,她甚至听不到自己弹奏的音乐!

果然。她的双手无拘无束,在空气中灵动地跳跃,拨弄琴弦,就像两只忙碌织作的蜘蛛,飞快地缠丝结网。在网被风撕破后,它们还会即刻将它修复。她凭着手指的感觉弹奏,人却东张西望,好像自己家就在附近。她只是时不时瞥上一两眼,看看自己的双手有没有捣蛋。

“啊……”我灵魂在身体里叹息着。

现在正是你还债的好时机!我几乎喊出来了。感谢上天,有求必应!